而溫嶠已道:“若非我傷重拖累了阿亮,他直接入城去見皇上,令皇上早早防備,或許長安便不至淪于劉曜之手……”
庾亮道:“這怎能怪你?若不是你們,誰能知道索綝父子別有居心?也正因為你們知道了,才會被追殺得差點丟了性命。說到底,咱們都盡力了,時勢走到這一步,只能說是命數吧!”
“命數……”
荀灌喃喃低語,憶及昨日那少年帝王赤身于雪地里銜璧乞降的屈辱和掙扎,唇邊已然發白。
司馬紹早已不敢招惹她,柔聲道:“皇上也已盡力了……他雖居尊位,畢竟年少,有太多事有心無力。如今……他忍了一時之辱,尚能保全自己吧!”
溫嶠凝視荀灌泛紅的雙眼,忽道:“小荀,皇上雖降漢,但他并非貪生怕死之人。內城糧草不足,后期一斗粟米能賣二兩黃金,長安百姓饑餒難耐,甚至易子而食,餓死者不計其數。聽聞宮中也早已糧盡,近臣麹允從倉中尋出幾塊釀酒的曲餅,將其捏碎后煮粥奉與皇上充饑。皇上出降前幾天,曾到這邊來探我。他問我,是將長安守作一座死城好,還是他背負罵命被人譏嘲千年好?”
荀灌吸了吸通紅的鼻子,“溫大哥是如何答的?”
溫嶠道:“我說,皇上英明,當不忍全城百姓遭此災厄,不忍長安重蹈洛陽覆轍。”
司馬紹不由皺眉,說道:“溫大哥,皇上向來肯聽你的,你更該好好勸他愛惜自己聲名才是。”
溫嶠微笑,“世子性情剛正,寧折不彎,若是易地而處,大約會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結局。”
司馬紹道:“那是自然。”
溫嶠道:“寧可長城上下軍民為自己殉葬,然后依然由著漢國鐵騎踏遍關山,并將久攻不下的怒火發泄到外城的無辜平民身上?連玉石俱焚或兩敗俱傷都做不到!而皇上承擔了亡國之君的罪責,的確可能背負罵名,遭人譏嘲。但他乞降前已和劉曜說定,長安軍民由劉曜收編并給予糧草,長安百姓亦不得隨意屠戮,并在各處市口施粥,以免更多人餓死家中。他對得起他的百姓。至于大晉的天下,他所繼承的,本就是分崩離析的破敗河山!世子,你還覺得,皇上的選擇錯了嗎?”
司馬紹閉口,忽向荀灌道:“小荀,我陪你去見宋敞?他是皇上心腹,降書也是他去送的,皇上目前情形如何,他必定清楚。”
荀灌早已眼中泛酸,忙抬袖揉了揉眼睛,點頭道:“好!”
司馬紹便拉起她向門外走去,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幾乎將她半攬于懷。
這些日子荀灌與他親密慣了,何況又在懸心司馬鄴,也未放在心上,徑隨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