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道:“我爹說,程三叔過了,要我來喚您和嬸子過去呢。”
“過了?”陸掌柜驚得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帳本上化開,匆匆放下筆,站起身,往里屋跑,邊跑邊喊,“雪晴他娘,雪晴他娘!”
陸太太見丈夫風風火火地,心里一咯噔,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從廚房出來,“出了什么事?”
“快,快走,你程三哥過了。”陸掌柜的跑的急,直喘著粗氣。
“程三哥過了?”陸太太愣住了,半天沒能回過神來,喃喃道:“昨天回來,不是還好好的嗎,你沒聽錯?”
“狗子爹讓狗子過來帶的話,確實是說的程三哥過了。快,快,趕緊過去看看。”陸掌柜一疊聲的催著,拖著妻子的手就往大門外急走。
“真過了?”陸太太這才醒過神,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人還沒看到呢,你先別顧著哭。”陸掌拉著妻子走得更快,程三哥的后事還指著他們張羅。
子容端了一盆剛染好的濕布走過來,只看到陸掌柜夫婦在門口消失的衣角,問呆杵在那兒雪晴,“剛才爹說誰過了?”
“我三舅。”雪晴長嘆了口氣,接著他手里的大木盆,“我表弟可該怎么辦啊。”
子容抖開布料,搭上晾布用的竹桿,“親舅?”
雪晴搖頭,“我娘娘家的表舅,但聽我爹娘說,對我爹娘有救命之恩,比親舅還親。”
“就是去隔壁村干活的那個表舅?”他到陸家三個月,不時聽陸太太說起,但一直沒能見著,昨天聽說回來了,但他出去給張師傅買東西,沒能見著。
“嗯。”雪晴點頭。
“三舅母呢?”子容喚陸掌柜的爹娘,也就跟著雪晴叫舅舅。
雪晴嘴角下拉,打鼻吼里‘哼’了一聲,“那女人嫌我舅窮,生下根兒不久,就跟著來鎮子上做活的木匠跑了。”
“那他們家沒人了?”子容拉著濕布上的褶子,絲毫不馬虎,不留下一個褶皺。
“沒人了。”雪晴心里泛著絲絲涼意,昨天三舅還打了些魚,給他們送來,今天就這么沒了。
“根兒多大了?”子容暗嘆了口氣,又是一個沒爹的孩子。
“和我一年的,小我兩個月。”幫子容拉著布料。
“我們家又要多一個人了。”
雪晴“嗯”了一聲,“我想過去看看。”
“你是沒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去。”子容頓了一頓,“等根兒來了,我們對他好些。”
“嗯。”雪晴從布縫里望著他俊秀的面龐。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對這些習俗不以為然,但知道逆著習俗去了,被人指指點點,只能給爹娘添堵添亂,也不堅持,依在門口等著。
子容掛好布,也陪著她等。
二人門口守到半夜,才看見陸掌柜才扶著哭軟了的陸太太回來,后面跟著程根兒。
程根兒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兩眼紅腫得象桃子。
陸家從此又多了一口人,原本窘迫的陸家,吃用越加的緊張。
冬去春來,雪也融了。
子容拿著抹布在張師傅屋里,賣命地擦,見張師傅茶杯里的茶涼了,就趕著換一杯,保證張師傅隨里端了杯子,都有熱茶。
春柳抱著個麥牙糖罐,一點一點往嘴里挑,一雙眼卻瞅著子容的臉,看不去別處。
張師傅咳了一聲,瞪了她一眼。
她才將眼從子容臉上挪開,沒一會兒功夫,又看了回來。
張師傅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都什么時辰了,還不去睡?”
春柳心里不樂意,但見父親變臉,也不敢硬頂,撅高了嘴往處走。
根兒端了一盤熱水,對著虛掩的門喚了聲,“張師傅,洗腳水來了。”
“進來。”里面傳來張師傅懶懶洋洋的聲音。
根兒推開門,與春柳撞了個正著。
春柳心里正不痛快,罵道:“怎么走路的,沒長眼睛啊?”
根兒悶著頭,欠了欠身,往里急走。
春柳打鼻孔里哼了一聲,甩臉去了。
根兒將腳盆放在正在搓腳指頭的張師傅面前,拿著擦腳布候在一邊。
張師傅剛把腳沾了點水,燙得一縮,稀拉拉的兩小截眉毛豎起來,瞪大了三角小眼就要發作。
子容忙跑過來,把手里抹布塞給根,“去把張師傅的那口老箱子擦一擦。”
蹲下身,攪著熱水,仰著臉笑道:“我看師傅累了這一天,特意讓根兒把水打得熱些,讓您燙燙,消消疲勞。看我這記憶,竟忘了跟您說,怪我,都怪我。師傅,您試著把腳慢慢放下來,我給您按按腳底。”
張師傅的眉毛頓時放了下來,“是該活絡活絡血脈了。”當真把腳試探著往水里放,踩在子容的手上。
在一邊抹灰的程根,斜了一眼滿臉享受的張師傅,鼻子里輕‘哧’了一聲,小聲嘀咕,“一共就干了一個時辰不到的活,還累了一天呢。”
張師傅耳朵尖,落下的眉毛又豎了起來。
子容馬上給程根使了個眼色,讓他快出去。
張師傅撈著一支鞋砸向程根后背,程根閃著逃出門去了。
“師傅,根兒年齡小,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子容把鞋子撿了回來,端端正正的放在他面前。
張師傅哼了一聲,一臉不屑:“那小子就是不上道。”
雪晴正幫子容補衣衫。
程根氣呼呼進了屋,將手里的抹布摔在桌上,坐在那兒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