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法子可就多啦，打牌，喝酒，劃拳，或者更直接的，去格斗場干上一場啥子的......艦長你別這么看著俺，俺們這哈，政委其實是默許了地。”

“那既然是默許，你為什么要這么明著說出來？”

------------------------鐵流號驅逐艦艦長，海軍中校

第31章

一個需要自行私下解決的問題

4049年，3月23日，06 : 24，躍遷空間中

=

我第一次和華倫蒂提起我的“人情”，是在我剛入長子殿那天算起的第三個月份。

因為我那時確實欠了華倫蒂一個很大的人情。

為了能把我的個人電腦和量子網卡帶進這個還宛若凝固在中世紀時光的古老石頭建筑內，我費盡口舌，鼓著當年初二期末大拍胸脯向父親保證名次年級前20的勇氣，拼著最后一個月無限和各類卷子同吃同居同睡的毅力，用著當年初二寒假用新買來的主機連肝七天打穿《黑暗之劍21》的精神，連續說服了索菲婭修女，圣希露和圣索帕金蘭斯導師，也就是華倫蒂的母親和父親，終于得償所愿。

......當然，這是個當時的我不可能獨自完成的事情，得加上華倫蒂的幫忙。

于是，在實現后，它成了個當時的我絕對還不起的大恩。

于是，乘著修女小姐在大廳對仆人們進行每日工作總結的時候，在分給我的房間里，在我剛辛苦裝配好的電腦前，我很鄭重的對華倫蒂說，

“我欠了你一個人情。”

............

“就這樣么？”

“就這樣。”

少女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聽我解釋......”

“我在聽。”

少女的眼神充滿力度，很像饑腸轆轆的蛇看向小雞的樣子。

小雞咬了咬舌尖，

“我當時對你保證的是，“只要你幫我，我就會給你一件輕易得不到，神也給不了你的東西”。”

“是。”

我攤開雙手，

“所以這就是了，輕易得不到，神也給不了。”

這是實話。

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臉上一片樸實的真誠。

我的母親一直教育我和朝顏，盡量不要去欠別人的人情。別人有幫我們，那回頭就記著幫回來，借了朋友的錢，要及時還清，別等人家主動跟你問起，更不能讓朋友礙于情面把這事不了了之了。這樣，以后真有需要時，朋友才會更愿意拉你一把，也才不會落給別人把柄。

所以要不是這事必須仰仗華倫蒂出面拉我一把，我才不愿意給眼前這個大小姐脾氣的大小姐自己的把柄呢。

至于神都給不了嘛，更簡單，

世界上壓根就沒有神，自身都不存在，還能給別人什么東西么？

這就是無神論者相對于有神論者的理性思維優勢。

而且亞莎教會不也說，“圣母亞莎從不強迫人信仰她，創世神不是為強迫人的信仰而創造人”嗎？

所以，

雖然少女抿著嘴唇，一臉相當不甘心的樣子，卻也不能對我說些什么。

不過她的這副被受騙上當的神情卻讓我有些不爽。

“嘿，華倫蒂，聽好，或許這和你預想的結果有著差距......但我的人情卻是真的不輕易給人的！”

“......”

“真的！”

“......好吧。那么，你的這個人情，對我有什么用呢？”

少女郁郁寡歡的撇了撇嘴，在我腦海里隨口說著，

我被其中帶著的，明顯的及時止損意圖，和不抱任何希望的語氣梗了一下。

隨即，有些惱羞成怒的回答，

“我是絕不會欠別人人情的！所以，一旦我欠了，我就會想方設法的還！”

“那么......什么事情都可以讓你去做，只要能還這個人情？”

見華倫蒂終于提起了些興趣，我也更激動了。

“什么事情都可以考慮！只是不能過了紅線。”

“哦，只是考慮而已。”

視線默默移開我的臉，語氣又降了回去。

............

這仿佛是一根燒紅的針扎進了正在沖著名為“年少輕狂”的氣體的氣球，它在我心里爆炸開來，卻只是讓我緊咬牙關。

“......因為什么事情都不能說的太滿，而我也有著自己的原則。”

“那么，你現在欠著我一個人情。”

“對。”

少女輕輕笑了笑。

“假若，我要你去做你絕不愿意做的事，并且不和你妥協些什么的話，你會怎么做呢？”

............

我用盡了一個17歲高二學生所能集中的全部意志，盯著華倫蒂的一雙帶著調侃意思的淡藍色豎瞳。

“那肯定是超出我為人處世原則的事情，我不能去做。但我也絕不會欠他人人情，我會以死謝罪。”

我的母親在懷著我的時候就已經是軍人了，

士可殺，不可辱。

而我身上正流著她的血脈。

“......”

少女眼中的調侃在一瞬間消失了。

不過很快，它再次浮現在少女的面容上。

“那還是算了吧，你其實是挺有趣的，死了很可惜。”

她走過我的側邊，歪了歪小腦袋，饒有興致的看著電腦的半全息顯示屏，隨即回頭，

“那么，這個叫“電腦”的東西是什么，怎么用？能做些什么事情？”

............

回到現在。

少女用很有既視感的有力眼神盯著我。

而我在思考如何回復她剛剛傳進我意識中的那句明顯帶著不滿情緒的質問。

“你現在的人情這么便宜了么？！”

“這個......你說的這個“便宜”，指的是主觀上？還是客觀上？”

“都有，都是。”

“那么，從客觀上來說，你的說法是錯的。因為她沒給我錢或者別的什么好處，就算有我也不會收，也就是說，根本不存在什么買賣，自然不會存在什么便不便宜。至于主觀上來說的話——”

結果還沒來得及回答完全，愛麗絲橫插一杠進來，

“艦長，她用心靈感應對汝說了什么？”

“呃，她問我......”

“你，既然，知道，我們，正在交談，為什么，要，這么，失禮？”

“汝——”

啪！

雙手猛地一拍，

“好，到此為止。”

我右手的食指先是指著愛麗絲的鼻尖，

“既然你高興，那就這么定了。現在，糾正你的違規行為，軍士長。”

接著，手指尖轉了近九十度，上移了一小節，指著華倫蒂的鼻尖。

“我接下來會向你解釋，華倫蒂。現在，按你先前的意思，我們該晨練了。”

“......”

“......”

我自學人格括撲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希望能對女性的思維模式有更好的了解。

不過這個目標完全沒有達成，所以，面對現在的這種情況，我只能用聯邦的步兵基本進攻戰術分析做個不恰當的比方。

那就是，針對雙方的交火態勢，首先得用自己的身份高度優勢，實現發言上的壓制，然后抓住機會，在壓制的情況下進行話題的運動，最后再用轉移的話題優勢牽制雙方，以便增強我進一步的發言火力，實現一整套完整的火力——壓制——運動循環，從而實現對整個戰局的完全掌握。

可惜，這只是個理想狀態。

因為我根本沒壓制住華倫蒂接下來的發言。

只見少女默默嘆了口氣，視線突然轉移到了專心看熱鬧的矮人群中的一個臉上，隨即，那個矮人立刻下意識的四處張望，像是剛才突然有什么“聲音”在呼喊著他似的。

然后，他注意了那個腦海里的“聲音”，和正冷冷直視他的淡藍色雙眼有著同一個來源。

“你。”

矮人猛地打了個寒顫。

“告訴，我，你們，除了，上報長官，外，還有，其他的，私下，解決，問題的，方法么？”

我微微皺起眉頭。

......這個問題是能當著艦長的面問的嗎？

“呃......有，有有有，有有有有有。”

矮人的腦袋點的好似壞了變頻器的游梁式磕頭機，頜下長胡須也被帶著一起搖擺。

“不過......”

“但說無妨，告訴她。”

愛麗絲回答了手下投來的詢問眼神。

她雙手叉著腰部，針鋒相對的反盯著少女，“吾倒想看看，汝到底要做些什么。”

現在那個矮人突擊隊員有了些底氣，說話也終于流暢了許多，

“那法子可就多啦，打牌，喝酒，劃拳，或者更直接的，去格斗場干上一場啥子的，最多四十多分鐘，一頓拳腳過去，管它什么過節都能結掉......艦長你別這么看著俺，俺們這哈，政委其實是默許了地。”

“那既然是默許，你為什么要這么明著說出來？”

............

如果說前面愛麗絲的“死亡凝視”能讓隊列鴉雀無聲，那我這句隨口的問題就應該是能以聲音傳播的美杜莎詛咒，把隊列里的每個人都變成了石化的矮人形電線桿。

但對華倫蒂來說，這個情報已經足夠了。

“那么，小花朵——”

“別這么叫吾！”

“——如果，我們，有問題，需要，解決，于是，去格斗場，干上，一場。如果，我，贏了，我，就能，以我的，條件，解決問題，是么？”

“對。就像艦長他昨天和提督打了一場一樣。”

“嗯？我？”

“說到這，艦長，汝昨天和提督談了什么條件？”

“......”

我什么也沒說，只是側過了臉，舌頭下意識舔了舔嘴里還沒完全愈合的破口。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愛麗絲溫柔的看了我一眼。

隨即，又惡狠狠的盯回了繼續說著話的，華倫蒂的小嘴。

“你，不想，我，用，“小花朵”，來稱呼，你，是么？”

“汝現在又愿意改了？”

“是。”

“......”

頓了一下，愛麗絲扯了扯發卷。

“但，你，也得有，代價。”

“切，果然。”

隨手把發梢甩向身后，“那汝是想做個什么交換？”

“所以，我們，打個賭，吧，用，這個，格斗場，干上，一場，的，方法。”

少女用她本來就結結巴巴的語句，一字一句的說，

“用你們，的方法，按你們，的規則。如果，我輸了，我，就改掉，“小花朵”，這個，稱呼。”

“那，若是吾敗給汝了呢？”

“那么，把艦長，欠你，的，這個，“人情”，讓給我。”

............

“啥？！等等等等！我——”

“你閉嘴。”

平時華倫蒂傳給我腦海里的聲音，會同時讓我的胸前，或是太陽穴感到隱隱的暖意。

可這次，是集中在一個點上的滾燙，雖然我不抽煙，卻讓我錯以為是不是有煙頭掉進了海軍大衣的領口，慌忙用手抓了幾把，抬頭，兩團火焰重新在少女本是淡藍色的一對豎瞳間燃燒。

“可是，華倫蒂你不晨練了嗎？還有你，愛麗絲同志，你——”

“艦長，汝暫時不要說話。”

這邊這對鮮紅色的雙瞳同樣射出了剛才的“死亡凝視”，硬生生把我嘴邊的話壓下了喉嚨，只得默默和旁邊的矮人形電線桿一道，感受著雙方碰撞的視線之間濺出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存在的炙熱火花。

“吾認為雙方的賭注不是對等的。”

“是。所以，按照，你們的，規定，你們的，規則，來，進行。這樣，也就，對等了。”

“哼。”

愛麗絲冷冷一笑。

“吾懷疑汝根本是在憑著想象去猜測格斗場搏擊，這可不是只靠力量或者靈能就能取勝的，汝不怕敗于吾之下嗎？”

“......”

華倫蒂微微抬起了下巴，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有簡單的一句回答。

“我，不怕，會，輸給，你。我，會贏。因為，我是龍。”

“......”

然后，少女揚起眉毛，

“而你，不是。相反，你，不怕，輸給，我，么？小花朵。”

“！......”

我現在手頭急缺一個“心靈能量計數器”，去測量那兩束“死亡射線”在一瞬間翻了多少倍的功率，并希望它不會爆表到直接炸在我手心里頭。

“好，吾接受汝的賭約，吾拭目以待......此刻，稍等。”

愛麗絲閉上眼，深吸了一大口氣，緩緩吐了出來，轉身，看著她面前的一堆矮人電線桿們。

“第九連，解散。”

石化詛咒直接被解除了。

“Anu ha！”

然而，解除的好像只有他們的嘴，身體卻還是立在那里。

只見領頭的沃爾小心翼翼的半舉起了手。

“報告！”

“講。”

“額，連長，這個，那個哈，俺們能圍個觀么？”

“......這個，吾沒有意見，但吾必須問問她的意見。”

她回看著華倫蒂，

“汝同意么？”

少女輕輕點點頭。

又扶著下巴想了想，愛麗絲相當正式的對著她的部下說道。

“為了公平，汝等必須保持安靜，不允許張牙舞爪，不允許喧嘩喝彩。”

“當然哈，連長，俺們保證安安靜靜的，是吧，大家。”

一眾矮人紛紛點頭應和。

“那就可以，要看便看吧，汝等的連長是怎么和龍打搏擊的！”

“哦！！！”

一片興高采烈的歡騰，這片“矮樹叢林”馬上散作一股股風滾草，穿過一片片種植田，向著生態區更里面的房間跑去，去搶占觀戰視野最良好的位置。

“跟著吾，華倫蒂列兵。”

隨后，是愛麗絲飄著緞帶的銀白色雙馬尾的身影，和緊跟在她身后的少女的腳步。

最后，只剩被擅自卷進漩渦中心的我，好像被置身事外似的獨自留在原地......

頂上的太陽燈也正好按程式將模擬陽光照了過來，把我的影子拉的老長......

............

突突突突突突，

連不合時宜開始噴射水花的噴灌泵們，都比我先一秒打斷了寂靜。

“你們倆都給我停下。”

我看著一前一后轉過來的臉，假咳幾聲，調整了語氣。

“我是艦長。我不同意你們的......決斗。”

兩張小臉和我對視，我扶了扶軍帽，把手背在身后，難得的碼起了自己艦長的架子。

不過，這種對峙并沒有持續多久，

只見華倫蒂和愛麗絲忽然無言的把視線投向了對方，片刻，各自眨了眨眼，又一起放在了我的臉上。

......這是什么情況？

她們剛才不是還勢同水火么？

我疑惑的看著愛麗絲反問著我，“為什么？艦長？”

“因為這是違紀。”

“可是，汝和提督也同樣做了這樣違紀的事。”

“......你有證據么？愛麗絲同志？”

我確信自己至少在臉上的淤青已經消散的差不多了。

直到看著華倫蒂豎起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右眼眼眶下面。

“痕跡，還在。”

“......華倫蒂同志，你確定？”

“吾相信醫療室的鑒傷儀能鑒定出肉眼很難看見，但確實存在的舊傷痕的，艦長。”

愛麗絲看著自己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輕輕搓著右邊發卷的發梢的動作，“且根據這個痕跡，判斷是誰下的手并非難事。”

............

一咬牙，

“好，就算我違了這個紀。但這能是你們能違這個紀的理由嗎？”

“汝需要吾通告政委么？艦長。”

“......難道你們倆能看出來，政委他就不知道么？他當然是默許了的！”

“那，既然，是，默許，你，為什么，要，這么，明著，說出來？”

“我......”

“這是，你，剛才的，原話。”

華倫蒂平靜的等著我接下來的回答。

“......”

我沒回答。

我一時竟被這兩個人逼得無話可說。

但心里的不甘毫無損耗的轉化為了激烈腦力勞動的能量來源，我把視野里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投入其中，

因為我心里隱隱感覺到，肯定還有一個能反敗為勝，卻被我忽略掉的因素。

比如生態區甲板舷窗外，那些無數無限長度，貫穿黑暗的光條。

對，我找到了。

深呼吸。

“好吧，你們的意見確實也有些道理。如果是平時的話，那也就隨著你們了。不過，”

我裝作無奈的攤開雙手，“可惜，但是，現在是戰時狀態，躍遷延遲隨時都有可能結束，”

說著，右手臂向著舷窗外的無限光條展開，“也就是說，我們隨時都將準備投入戰斗，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艦長，為了保障勝利和避免損失，任何可能會影響到艦船人員整體戰斗力的的行為都應當得到應有的限制。比如，你們倆現在正準備做的這件事情。我承認，我說這話時有著私心，但這不代表我說錯了，你們覺得呢？”

如清風吹散了霧霾，自信的笑容重新出現在我的面容。

我再次成功的利用自己的“高度”優勢，用合適的“火力”選項，把這面前的二人給壓制住了。

接下來，我只需要轉移話題——

正在這時，廣播口里，黎塞留的聲音響起，

“早上好，艦長，好消息。關于延遲。”

“確實是個來的及時的好消息，黎塞留。”

好到我直接忽略了黎塞留那個壓著嗓門憋著怒氣的，明顯不對勁的語氣。

“我們大概還有多久抵達目的地？我們馬上要抵達了嗎，黎塞留？”

“不。”

說到這里，黎塞留的怒氣多少消解了些許，

““貓眼子”讓我先幫著向你道個歉。因為根據她的估算，我們剩下的躍遷延遲還有兩個小時零十三分鐘。好了艦長，我說完啦。”

相當不符合大副同志惡趣味的表現，廣播口竟然就這么沒聲音了。

“......”

不過現在更令我在意的，是眼前這兩人一邊扯著發卷，另一邊撩著耳邊頭發的調侃神色。

............

“你要來看么？”

華倫蒂傳入我意識的聲音重新變成了胸口前的淡淡溫暖，愛麗絲的眼神也回歸了平時的樣子，沒有一絲“死亡”的意味。

但那種集中于一點上的炙熱，是直接燙在了我的自尊心上。

不過我的意志力還是能做到這最后一件事情的。

我緩緩抬起右手食指，輕輕指著愛麗絲的鼻尖。

“......公平，公正......公開就算了，愛麗絲中尉，這是命令。”

“好。”

指尖隨即輕輕轉到了華倫蒂的鼻尖。

“......點到為止，華倫蒂列兵，這是命令。”

“是。”

“那么，祝你們，恩，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為了不影響兩位，我想我還是去艦橋吧......”

............

她們倆調侃的眼光一直目送至我身后生態區的自動升降門即將關閉之時。

然后，就在要徹底關閉的一瞬，我若有所感的回過頭，剛好看見兩人同時猛地死死看向了對方，眼神里是滿滿的敵意，

然后，門合死了。

......她們的思維模式到底是怎樣的呢？

難以理解，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