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號，前進四！”

------------瑪麗恩.黎塞留(Marine.Richelieu)，鐵流號驅逐艦航海長，兼損管長，兼雷達長，海軍上尉

第28章

出航

4049年，3月22日，21 : 46，奧拉夫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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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倫蒂并沒有安靜坐著，她四下觀望，饒有興致的看著艦橋甲板上忙碌的景象。

我瞟到她的雙腳在輕輕前后晃蕩。

整艘戰艦都在忙碌，艦長指揮椅前的全息投影儀顯示著鐵流號的分析影像，并按功能用顏色分成了數個區域，遍布艦體內外的各類傳感器將數據如江河入海般上傳至我們腳下的巨型量子主機，也就是黎塞留現在的腦袋瓜里，經過初步整理后，它們一條條顯示在了操作員面前的顯示器上，成為操作員鍵盤劈啪作響的目標。

她轉過頭，看著站在她身旁抱著手的我。

“我們現在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么？”

“對。”

我點點頭。

“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看，好好學。我是艦長，負責的是全船戰斗體系的運轉正常，決定現階段的目標和資源調配。至于你說的這一塊，”

我伸出右手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將艦橋的熱火朝天包在其內。

“這個是航海長的工作。黎塞留？現在是誰的腦袋熱的發燙？”

“當然是我啦！”

華倫蒂的頭頂響起了黎塞留的聲音，少女略帶郁悶的仰起頭，看著艦長指揮椅靠背上“本應該”貼近耳邊的揚聲器里，黎塞留抱怨道，“又要處理數據又要指揮人，哎呀好煩啊，好想去看小說啊。”

“哦，政委，你在啊。”

“啊？！啊啊啊——我是說，這真是太讓人興奮啦！這......艦長你又耍我！政委還在火控指揮室呢！”

“那他不在，我在啊，大副同志，你說說你現在這個態度是怎么回事？”

“唉呀~艦長，你說實話吧，你昨晚上惹得那個諾瓦人就是提督，是吧？”

我注意到華倫蒂正在聽著這邊。

“......怎么？大副同志，難道你的虛擬內存比我想象的還要大，忙成這樣還有功夫琢磨這些亂七八糟？”

“因為這壓根不需要怎么琢磨，艦長，不然為啥，提督莫名其妙就把我們調出去，把他戰績最好的船調出去護航？打海盜？這就是流放嘛~~唉，回頭，大家在卡西米爾打的熱鬧，我們就只能在后面看熱鬧咯~~~還有，不要叫我大副同志！我是正辛勤工作中的鐵流號一級航海長！兼損管長！兼雷達長！”

“好的大副同志。現在回去干你的活。”

我和黎塞留的話音剛落，華倫蒂在我意識里問道，

“是卡拉德蒙提督打的你么？”

“......不是他打得我，是我們互相打了對方。而且我不算吃虧。好了，你還想坐會兒么？”

“不了。”

少女起身，撩了撩耳邊的頭發，看著座位旁的躺椅。

“話說，罪......不，“貓眼子”呢？”

“她在洗澡，或者說，“沐浴凈身”。宗教傳統，她每次出任務都這樣。不過這次的耗時確實有些長啊。”

我扶著指揮椅的椅背坐了下去，看著眼前全息投影里的分析已經接近完成。

“生物信息身份驗證完畢，所有人員在艦！”

“船體分析完成，完整度100%，進行系統自檢！”

“能量系統正常！主體聚變爐運轉負荷率64%！”

“動力系統正常！”

“維生系統正常！人工生態循環完整度86%，模擬重力運行中！”

“武器系統正常！”

“護盾系統正常！護盾發生器待機中！慣性阻尼器待機中！”

“系泊設備正常，等待起錨！”

“工程設備正常！”

“通訊設備正常！”

“雷達系統正常！探測陣列待機中！”

“系統自驗完畢，所有系統正常運行！”

“整船補給儲備完整度97%，冗余存儲符合出航標準！”

“所有轉向噴口運轉正常，引擎狀態良好，等待點火指示！”

然后，一切嘈雜都安靜了下來，除了呼吸聲，和設備偶爾發出的嗡嗡聲響。一切繁忙都靜止不動了，除了我和操作員們，以及順著我們的視線一起轉過去的，華倫蒂的視線。

............

等待。

少女揚起了眉毛。

于是我開了口，“華倫蒂，你的那本“《戰斗指導手冊》”，看到人員組織那章了嗎？”

“是，看過了。”

“那么，我現在想考考你。告訴我，一艘戰艦上的所有人中，誰最重要？”

“是你，你是艦長。”

她在我腦海里直接答道。

我輕輕搖頭。

“不，是導航員。特別是對戰艦來說。”

少女皺起了眉頭，聽著我接下來的解釋。

“在父神教派和靈能者與審判庭達成庇護協議前，有一段時間內，我們只能依靠接收脈沖星的電磁脈沖，以及目標所屬星系恒星的星光進行導航。而在以光年記的遙遠距離下，這種導航技術的誤差是十分巨大的，大到人類聯邦的艦船們，空有能跨越星際的躍遷技術，卻只能以十分之一光年的距離向著目標進行著“小段跳”，每一跳都必須進行航線的重新測量和矯正，直到跳到目標的星系內，然后再以亞光速航行和人工冬眠完成最后的路程。”

“然而，就算是這樣小心謹慎，最后的那一跳，依然被稱為是“生死跳”。因為，最后的這一跳是進入星系的一跳，華倫蒂，你還記得我給你介紹過中國么？”

“是。”

“那么我打個比方，你可以想象一下一輛小車，從一望無際的呼倫貝爾大草原上，被猛地傳送到BT市鋼鐵大街的街心花園的情形，什么都有可能發生。被恒星引力捕獲吞噬，被氣態巨行星瞬間壓扁，被小行星群圍毆，護盾過載，肢解，這些都算是痛快的結束了，最可怕的是，目標行星就在眼前，然而艦船的燃料和補給已經不夠抵達了......當時，一艘乘員二百多的船，抵達時只剩十八個人，這是相當正常的情況，直到星炬和導航員的出現，這些才成為了曾經的歷史。”

我看著沉默不語的少女。

“鐵流號是一艘戰艦，華倫蒂，它時刻都有可能遭遇危險。而如果，我是說如果，“貓眼子”死了。那么，這段歷史就會在這艘船上重演。所以，不是我，她才是這艘船最重要的人。再打個比方，如果我和她一起掉進河里，你應該先救她，再救我。你明白了么？”

少女并沒有回復。

我不知道她是不想就這個話題回復我，還是艦橋開啟的自動門吸引了她的注意。

翔子走了進來，穿著她的紅白巫女服，手中的法杖上，馬卡多之眼映著艦橋頂部發散下來的燈光，那光也映著她濕漉漉的黑色長發，讓人能看見仍攜帶熱量的水蒸氣，帶著一種淡淡的幽香，飄散在空氣中。

“讓您久等了，艦長。還有您，華倫蒂桑。”

她微笑著向我點頭示意，接著，深深的向著少女鞠了個躬。

“......”

華倫蒂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她緩緩立直身體。

我看在眼里，

我同樣什么也沒說。

導航員的出現像重新撥動了艦橋甲板的時間，操作員們都把頭轉了回去，鍵盤的清脆聲響默默響起。

“這次比平時要慢很多啊，翔子。就位吧，我們早就該出發了。”

“抱歉，因為這次比較突然，所以許多儀式都沒來得及準備，所以。”

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對我輕輕鞠了一躬。

“你再不上去我們可就真的要遲到了，翔子。”

“那么我想我可以認為，您已經原諒了我，是么，艦長？”

“......”

我無奈的咂了咂嘴。

“......是是是，翔子同志，如果你現在躺在那張躺椅上，再戴上那頂頭盔的話，我還會對你笑一個呢，真的。”

說完，我只能接著無奈的看著她一只手輕捂著嘴，露出一臉笑意。

同時瞟到華倫蒂也瞇著眼睛盯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么，謹遵您的吩咐，艦長。”

將法杖放置在一旁的支架里，扶著合金躺椅的扶手，翔子慢慢坐了上去，抬頭。

被模擬重力拉下了白色衣袖后，因剛剛出浴而顯得白里透紅的雙臂伸出，卻緊緊抱住了那個被從躺椅頂端接口處導出的，各種顏色和型號的電纜線層層包裹的厚重頭盔。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縹緲無形，無可衡量，安詳靜謐，沐浴大地。父神之光啊，請為我等指引前路。”

內附無數傳感器的頭盔隨著她放下的雙手，遮蓋了她的面容。

“導航儀頭盔感應到腦神經電脈沖信號，正在解析！”

“解析完成，進行模擬神經元信號重疊，建立諧波信號共鳴！”

“神經元同步率95%，導航員已就位！”

............

“您現在對著我笑了么？艦長？”

“呃......笑了笑了笑了......黎塞留，建立通訊，對象，奧拉夫格勒軌道同步平臺。奧拉夫格勒，這里是極東艦隊第三分艦隊第17520艦，鐵流號，請求出港。”

“......鐵流號，這里是奧拉夫格勒平臺，同意出港請求。祝早日凱旋！”

“一切為了聯邦。”

我和華倫蒂面前的全息投影里，鐵流號統一變成了天藍色，并且被拉遠了鏡頭，在兩邊呈現橘黃色的維護臺中間，天藍色船體前方，一個箭頭醒目的提示著，“電磁錨扣已脫離”。

隨即，一整塊有著大塊燒灼痕跡的合成耐熱陶瓷墻降了下來，擋在鐵流號的艦首前。

“鐵流號，水平對直后退，勻速加速，前進一！”

“明白，艦長。還有你壓根沒對著“貓眼子”笑。”

“閉嘴，大副同志。”

于是，天藍色船艦那錘頭鯊形狀的兩端，猛地噴出兩束離子火焰，打在耐熱陶瓷墻上，瞬間，艦橋平臺前的復合夾層鋼化玻璃外，只見的一片炙熱的藍白光華翻滾。同時，艦體內輕微的嗡嗡作響，腳底下的模擬重力也明顯能感覺到開始增加。華倫蒂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原因，是現在船上每個人都感受到的，慣性對自己身體的壓迫。

“開啟慣性阻尼器！”

“慣性阻尼器已開啟！哎呀，這次開的有點早啊，艦長，你在照顧誰么？”

“閉嘴，大副同志。保持現有航向，前進二！”

隨著臉上感覺到一陣輕微的瘙癢，阻尼器展開的立場讓艦體越來越快的后退速度不再成為問題。全息圖像跟隨著我們與軌道同步平臺越來越遠的距離繼續縮放，現在，橘黃色物體已經不僅是那兩條維修臺和上面的六條機械臂，其他的維修臺和其中第三分艦隊的其他艦船，依次被線條從無到有的構建，接下來是平臺船塢的主體建筑，最后連空間站中心區也慢慢出現。

一條筆直的橘黃色線條將天藍色艦船和船塢間相連。

＜┥———————————1157.9KM—————————————┝＞

夠了。

“停止移動。”

“明白，正在緩沖。”

天藍色艦體前方的火焰熄滅了，轉為后方的轉向噴口全力發動，將鐵流號停在了宇宙真空中的原地。

接下來，

“翔子，你感覺到了么？”

她沒有立刻回答我。

那頂頭盔遮住了她的幾乎整個頭部，我只能看見她緊緊抓著兩邊躺椅扶手，和那抿緊的嘴唇。

“還沒有找到......”

和平時古靈精怪的印象不同，翔子就像是陷入了某種呆滯，一遍又一遍的失望的默念：

“還沒有找到......還沒有找到......”

............

艦橋甲板前方的操作員們都看了過來，我疑惑的扶了扶頭上的軍帽。

這是第一次，翔子的工作出現了麻煩。

“你怎么了啊，“貓眼子”？出了什么問題？”

導航員躺椅上的揚聲器里，黎塞留奇怪的問道。

“我找不到......”

“為啥？”

“我不知道......”

她呆滯的說著，“還沒有找到......我看見很多火焰.....我看見很多人.....但看不清我要找的火焰......也看不清我要找的人......我知道它們就在那里......但我看不清......還沒有找到......還沒有找到......”

“看不清？那.....怎么會看不清呢？！這，這肯定不是“貓眼子”的錯！肯定是對面的星炬廳在工作上出了偏差！”

黎塞留直接一口就為我們判斷了問題的原因。

很難得的，

這次我和她的意見一致。

............

我嘆口氣。

“黎塞留，轉向回港，通知政委過來艦橋，我會申請暫停這次任務，并說明原因。”

“μ?，不用了，我已經來了。”

轉過視線，政委身后的自動門緩緩合上。

“πορε?ομαι，我本想詢問一下，為什么遲遲不啟動躍遷程序。”

他皺著眉頭朝導航員躺椅走來，“烏斯，現在我知道原因了。”

我看著政委向著翔子伏下頭部：“一之瀨同志，我確認一下，你是完全感應不到扎哈瑞爾星系的靈能信號嗎？還是只是，“看不清楚”？”

“還沒有找到......”

翔子原樣重復了剛才的低語，

“我看見很多火焰.....我看見很多人.....但看不清我要找的火焰......也看不清我要找的人......我知道它們就在那里......但我看不清......還沒有找到......”

“烏斯，也就是說，有感應到，但卻很模糊。”

他點點頭，立起身子，視線轉向了我。

“那么，α?θετ?ω，我拒絕暫停這項任務。”

“可是我們沒法確認靈能目標點位置。”

“那就繼續確認，艦長。”

政委回答。

“但是——”

他的手勢打斷了我的發言。

“我明白，靈能通訊和其他通訊手段有著本質上的區別，φανερ??，但如果只是因為信號干擾，就可以成為取消任務的理由，那么告訴我，艦長，聯邦海軍還有存在的意義么？μεριμν?ω，敵人只要干擾或摧毀當地的通訊手段，接下來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在我們的防區里肆意妄為么？”

“......”

“慢慢來，一之瀨同志，π?ρειμι，我之后會和艦長就延遲問題做出上報的，”

他環視著這里所有的目光，輕聲說道，

“我也相信，這不是你的原因。”

............

“還沒有找到......還沒有找到......”

艦橋里一片安靜，只有翔子的低語。

如果說，先前翔子的到來像重新撥動了艦橋甲板的時間，那么現在，她的低語就如凍結了艦橋甲板時間的咒語。

我是真的希望它能凍結時間，

因為我們已經不再是是否延遲，而是延遲多久的問題。

又過了一回兒，就連這低語的聲音也消失了。

我看了過去。

微微低下的頭，兩行冰冷的淚水緩緩滑到翔子抽動的嘴邊，讓人心碎。

“......夠了，翔子。去休息一回兒吧。黎塞留，吹熄燈號，政委，我們得收尾了。”

“λεγω，不，再試試。”

“我們已經嘗試了很久了，我不認為這是理智的，政委。我們現在應該做的是上報情況，然后等待提督的意見。”

“再試試。”

“你這是不實事求是，政委同志。”

我稍微放大了聲音。

政委平靜的和我對視，

“烏斯，這確實不算一般常識中的“實事求是”，但我們是軍人，艦長。我們必須......”

如果不是政委偏開了頭，專心辯論的我是沒有發覺華倫蒂的腳步的。

只見少女的小小身影默默走到了流淚的導航員身邊，沉默的看著，那對淡藍色豎瞳的視線似乎能透過她那纏滿電纜的厚重頭盔，看到里面努力壓抑著自己低聲啜泣的面龐。

然后，

她伸出一只手，輕輕撫在了翔子緊緊攥著躺椅扶手的手背上。

導航員驚訝的抬起頭，卻被少女的另一只手輕輕扶住，接著，

少女把她的額頭湊了上去，隔著頭盔與金色的發絲，和翔子靠在一起。

一片刻，

翔子的低語終于帶上了喜悅的感覺。

“找到了......”

............

剛才不符合一個忠嗣學院里，艦長所能接受的靈能知識的場景讓我愣在原地。

“華倫蒂，你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導航員頭盔上的綠色指示燈猛地亮起，

“哎呀呀！終于有啦！靈能目標點確認！地點，扎哈瑞爾星系！”

“哦.....好的！設定靈能目標點，黎塞留，以最快速度，調整艦首方向！”

“明白啦！”

全息圖像上，天藍色艦船有了一根新的橙黃色線條，一直延伸到圖像所能顯示的極限邊界。

鐵流號船身幾乎全部轉向噴口都運作了起來，快到如果不是慣性阻尼器的作用，我們當場的所有人肯定都會在艦橋甲板的某個墻角被擠成一大團肉球。

“方向調整完畢！”

“所有人準備就緒！前進四，三十秒倒計時！”

鐵流號的主體聚變爐內，原本只夠果腹的聚變燃料突然像下起了家鄉在炎炎夏日常見的強對流暴雨，從供應口傾盆而下。小太陽理所當然的把它們填進了肚皮，隨即，愈發強大的光和熱被轉化為了電能，又被鐵流號艦首維度撕裂器的環裝磁場線圈轉化為能撕裂維度和空間的強大磁能。

“十五秒倒計時！折越程序不可逆！”

10萬高斯，20萬高斯，50萬高斯，隨著線圈曲率和磁場強度的微細調整，一個迷你蟲洞從宇宙空間中生成，最開始只是一個直徑無限小的點，被慢慢撕扯延伸開來，形成了剛好能供鐵流號穿行的史瓦西喉。

“十！”

“九！”

“八！”

“七！”

盡管先前已經有過檢查，鐵流號船體外殼上的所有紅外輻射被重新掃描了一遍，保證不會有任何可能的熱量源干擾到蟲洞的穩定。

“六！”

“五！”

“四！”

艦尾的主推進器，微弱的火光一閃即逝，隨即，被慣性力推進的鐵流號向著蟲洞飛去。

“三！”

“二！”

“一！”

“鐵流號，前進四！”

在完全進入蟲洞后，舷窗外的滿天繁星一瞬間，被拉扯成了無數無限長度的光條。

躍遷開始了。

PS：29章在40章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