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雷又有很長的時間沒能在學校里露面了。植保班的學生大多數都去幫科里建溫室去了。不過羅長新、汪子龍和黃義經常去章雷家開的網吧去玩。一天下午的勞動課，他們又偷偷溜出學校去網吧了。章雷看見幾個人來，拍了拍羅長新肩膀，并且很快地給他們三個安排了位置。網吧里很昏暗，窗戶全部用布簾遮擋著，在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是超不過二十歲的青少年，有很多人的嘴里還叼著煙，弄得本來就空氣流通不暢的屋里面更是烏煙瘴氣的。羅長新打開一個游戲程序，幾乎就陷在了里面。

“我們幾個不在學校勞動，跑你這兒來上網，要是讓老師知道了，還不都得氣死。你這兒人真不少啊，每天都這么多人嗎？還是分時候啊？羅長新一邊緊盯著電腦屏幕，手指頭快速地敲打著鍵盤，一邊說著話。

“放學的時候人更多。”章雷站在他的后面，從嘴上拔掉冒著青氣的香煙，用手指輕輕彈掉煙灰，說道。

“那你這兒一個月也不少掙吧，能賺多少錢？”

“還湊合吧。”

“能有多少錢，得有幾千吧。”

“沒有多少錢，總得來說還算可以吧。”章雷吐出一股煙氣，半瞇著眼睛，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你這生活可真是老得（dei三聲）了。想上課就去，不想上就不去……誰也管不著。”

“也沒有管著你啊！”汪子龍轉過頭來，一臉嘻笑嘲弄的表情，并順手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個叼在嘴里。

剛從衛生間里出來的黃義嘴里也叼著根煙，他低頭緊著褲腰帶，在一個正玩游戲的顧客后面看了一會兒，然后又朝這邊走來，靜靜地站在章雷后面，想知道他們正在討論什么。他憑著對章雷的了解，隱約感覺出章雷有些不高興，只是目前忍著沒有發作，因此他沒有立即插言詢問他們的話題。

“咱們那算是什么啊？不信你就看著吧，等咱們一回去，這老師又該巴巴地了，又是逃課扣分鬧景的了，咋就管不著你呢？你信不信？成天就能拿分嚇唬人，反正我的考勤分也都成負數了，他愛嘰吧咋扣就咋扣去吧。！”

“你只要不怕他們，想咋辦就咋辦，誰還能把你咋地？”黃義順著說了一句打氣的話，但讓人感覺其目的有些壞。

“你可別那么說，到時候畢業了他們真扣著畢業證不給，你還能咋地？跟他們能說什么？”

“只要把錢一交上，誰的都能給。”汪子龍像看破世道一樣冒出一句來。

“他要是真的只要錢的話，我倒是能交上，可到時候別人都順順當當的畢業了，就你一個人交錢，多可甚吧。”羅長新看著汪子龍夾在手里的香煙“給我根煙，……有煙就自己一個人抽你也好意思，沒看我這半天唾沫都快干了嗎？不朝你要，你就不知道主動給，這點眼力價都沒有，還用我教你，真夠好意思的了。火呢？哎呀，剛訓完你，這毛病又犯了，有煙沒火你叫我怎么抽？”

“你別給鼻子上臉，我給你煙是讓你訓的啊？”汪子龍不滿地大聲道，那樣子像是香煙都后悔送出去了。

“行行行，我錯了行不行，在人家這兒吵吵什么呀？”羅長新反倒裝起有風度和容量的人來“人家這做生意的，你在這兒大聲地吵吵，你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呢。說出去是哪個哪個學校的學生，不上課出來上網吧，把人家這兒的場子攪了你擔得起責任嗎？你說是不是章雷。”羅長新轉過頭問章雷。

“誰能得咕個屁？”章雷的牙齒縫里冒出這幾個字，聲音顯得異常的生硬和冰冷，簡直就跟剛才判若兩人。

“你嫌丟臉咋還來了呢？你是好學生還上網吧？你趕緊回學校干活去吧，老師們準保雙手歡迎你的歸來。”汪子龍諷刺挖苦帶“將”道。

“怎么了，我這兒的電腦不好玩嗎？”章雷的臉上浮起一層的假笑，看著叫人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他的口氣當中像是蘊含了某種成分，壓制了兩個人無聊的爭論。汪子龍彈掉手里的煙頭，沒有再抽出煙來；羅長新也不再說話了，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不動地方。任誰都感覺出來，章雷對于兩個人的舉動已經非常的不滿意，但就是礙于情面不好意思直說而已。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黃義趴到羅長新肩頭上說：“玩什么游戲呢，這么聚精會神？”

“只要是來我這兒玩的，我一律歡迎。……不知道‘魔獸世界’你們會不會玩？”章雷笑著推薦道。

“我正玩的這個就是。”汪子龍趕緊接話道。

“什么是魔獸世界啊，怎么玩啊？從哪兒能找到啊？”剛接觸電腦不久的羅長新對此一無所識。但更讓他恨不得的是，能有個地縫鉆進去。

“你以前在家是不是沒有上過網？你家鄉下那塊有網吧電腦什么的嗎？”黃義問道。

“鄉下能有什么網吧，咱這不也才開興……”汪子龍搶話道。

“我們家哪兒啊，鎮里好像是有一個……但我從來沒有去過，家里活那么多，哪有時間去那兒啊。”羅長新不太肯定地回答道，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自卑感。

“有啊？從沒去過？”

“從來沒去過，以前也不尋思……以前覺得學電腦老難老高深了。”

“咱們班懂電腦的真就沒有幾個，你問問他們有幾個會打字的？有幾個會五筆的？打拼音還半拉磕嘰的呢，字母在哪個鍵上都還沒有搞明白。多數也就是會玩游戲吧，要么就光會拿鼠標一點一點的。你要讓他們打字，吭哧憋肚的半天也弄不出一行字來。”黃義毫不留情地評價道。

“咱班有打字快的。”

“不就是馮德嗎？他經常玩電腦當然會了，除了他還能有誰？”

羅長新搖了搖頭。汪子龍嘴唇動了動，但也沒有說。

“都幾點了，咱們是不是該走了。回家晚了，我媽又該說我了。”汪子龍瞅了瞅腕上的手表說。

“我也該回學校了。”

“我每天都禱告。”

章雷送走了這些同學，回過身來，在網吧巡視一圈，然后回到休息室里躺著去啦。

上晚自習的時候，天空黑云密布，又下起大雨，劈頭蓋臉地洗刷著黑暗中的城市。第二天一早，雅魯河上漲了很多，并且變得非常渾黃污濁，像是翻涌著的泥漿，洶涌地奔騰著，震撼著堤岸，互相沖撞著，涌向下游。在渾濁的水面上，還漂浮著一些黑色的木枝與草末，在有漩渦的地方打著旋，在受到阻擋的地方堆積著泡沫。相信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再跳到河里洗澡了。學校的院子里到處積著大雨過后匯成的水洼，操場上也沒有人踢球了。學校廣播的大喇叭里依時地傳出朗讀散文的聲音，配著一成不變、舒緩輕松的背景音樂；因雨而使路面變得泥濘，學校不得不暫停了今天的跑早操。在教室里上早自習的男生女生，臉對臉地把頭枕在課桌上，用胳膊圍成一個環，在小聲地講著故事。

準備跑早操而被折騰醒的學生們都被提早地進教室上早自習。昨天夜里沒有睡好此時正犯困的學生，干脆趴在桌子上，用書蓋著頭，抓緊時間補充著睡眠。

有的學生則聚在教室后面抽著煙，抱怨著對學校的不滿。

“你上回打架那事怎么處理的？”

“警告。警他媽告啊。”

“憑什么給你警告而那個人什么事都沒有啊？”

“人家有人唄，人家是校長領來的。”

“那人家還是有關系。”

“在這兒就沒有公平——補考你得立即交錢；可獎學金呢？說是有，可你看著誰得著過了？”

“后面小點聲。”一個深沉的男生聲音從前排座傳過來。

后面那原本喋喋不休的，向后搖晃著椅子坐的男生連忙陪笑道：“遵從班長大人的旨意，不說了……快都回座，好好上自習，非點訓你們。”

“你是班長啊？就數你說得最多了。”一個男生掐滅煙，站起身來連嘲弄帶諷刺道。

“后面的，還說……”

一陣拖著橙子撈在水泥地上的拖拽聲和腳步的聲音。

教室里的空氣慢慢變得安靜而又溫暖起來；只有一個女生的，帶著一腔的怨氣和不滿說道：“校長不是弄了一個私人信箱嗎？那我們就寫信，干什么不說啊？把我們騙這兒來了……”

從樓房頂上傳下來一陣陣輕暢的聲音和颯颯的風聲。仿佛有個身材裊娜輕盈，盛世古裝的仙女拖著長長的仙裙，在城市的上空飄過似的。

七點多鐘時，一縷陽光如利劍般刺透陰云，宇天騎著自行車，過了村口的鐵道口。他加快了騎速，他將書包掛在車把上，用手把書包帶向中間攏了攏。在路拐彎的時候，他稍稍地捏緊了車閘，并停止蹬踏，注意往來的車輛。這個時間正是上班上學，路上行車行人的高峰時段。當騎過客運站的時候，宇天看見前面有一個身影很熟悉，當下又加快了騎車的速度，靈敏地穿過前面幾個騎車的人。機動車靠中間行駛，非機動車靠邊上行駛，當然也偶爾有越線違章駕駛的車輛。當靠近那個人的時候，確定就是凌志鵬了，伸手在他的后背上一拍：“老大，走得挺早啊。”

凌志鵬猛地一激靈，回頭一看，然后笑了笑。宇天追上來并排騎行。一面欣賞著路途上往來的車輛，城區內的高樓，還有高樓下的店鋪，耳朵里充斥著各種種樣的汽車噪聲，注意著路口的紅綠燈，不知不覺地打發掉了半個鐘頭的時間。

在學校的大門口，宇天猛地來了一個剎車，從車子上跳了下來：“到學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