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走了江宸,子默有點后悔。他在眼前的時候,礙眼是礙眼了點,可他在的時候病房里起碼有人氣,不冷清。
躺了這么些年,曾經的同學和朋友不知現今都在何處,唯一熟悉和牽掛的,只有季饒。可他也不來看她。現在江宸也被自己趕走了。每天大部分時間一個人待著輸液,一個人做復健,日復一日,也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每當沮喪和孤寂的時候,想到可以拄著雙拐慢慢走了——盡管還處于鞋子與地面親吻的階段——便覺得好受些。
夜深的時候,她常常躲在被子里哭。為很多事情哭,但最多的,是因為季饒而哭。他為什么就是不來看她呢?難道他不想念她嗎?她很想他。很想很想。
有幾次她在復健室做復健的時候,覺得有人在一旁看著她。可待她仔細查看時,卻什么都沒有。
剛才那種感覺又來了。她定睛看向復健室一側的窗戶,坐進一旁的輪椅里,朝窗戶的方向滑去。她目力所及的窗戶外面沒有人。可她能感覺到,外面站著一個人,一個她熟悉的人。“是你嗎?季饒。”
“是的。是我。”季饒仿佛聽見了子默心里的詢問,也在心里回應了一聲。眼淚早已沾濕了他的面龐。他怕哭出聲,用力地捂著嘴。
子默在窗前待了好一陣子,等著那個感覺消失。
今天的練習才完成了一半,復健醫生本欲喊她繼續,可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知道完了,只好作罷。
季饒近來沒有出差,一直在本市。自從知道子默醒了,他整個人比過去還要沉默,時常一臉心事。父母和齊奚發現了問他,他總說“沒事”,他們就以為他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難。
早上季饒的母親去街市買東西,常去的那家豆腐腦攤點今早沒開張,就轉到了對過的街市去。那里有家豆腐腦店的也很不錯,平日里因為有些遠所以不常去。
“很長時間沒見您了,今天過來了啊。”店家熱情地招呼。
“是呀,很久沒過來了。前段時間前面修路,也不方便。這時間一長啊,還真有些想你們家的味道呢。”季饒母親和氣地說道。
“還是跟以前一樣,三份?”店家問道。
“今天加一份,四份。”
“看來兒媳婦今天在家。”
“是啊。今天在。剛出門時,還特意囑咐我別忘了她那一份呢。”
“剛才楊倔頭來也比平日多買了一份,說她閨女能吃了,念叨著要吃呢。”楊子謙生性倔強,自年輕時起就落下了個“楊倔頭”的名號。店家只顧著自己說,沒注意到季饒母親的臉色變了。
“他女兒不是一直睡著呢嗎?怎么會想著吃這個?”季饒母親疑惑地問道。
“他女兒醒了。一個月前就醒了,先前說是不能進食,最近才稍稍可以吃點了呢。”
季饒的母親愣住了。店家將四份豆腐腦打包好,喊她,她才回神。接過店家遞過來的袋子,轉身走了。可腳下像灌了鉛,抬個腳費老大的力氣。
因為走的慢,依稀聽見背后店家的男人道:“少說幾句會死啊!不知道那兩家現在啥情況?盡添亂!干活!”
女人好像反駁著什么,因為走遠了,聽不清了。
回到家,季饒母親把袋子放在案幾上,身體靠著灶臺想事。季饒父親聽見開門聲,以為會像往日那樣聽見老婆子喊“豆漿來了”“油條來了”“豆腐腦來了”,可等了好一會兒,沒有。于是踢拉著鞋出來,在廚房門口看著老伴兒愣愣地站著發呆。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季饒母親稍頓了一下,轉身,對著老伴兒道:“楊家的女兒醒了。”
季饒的父親許是被這句話驚著了,剛拿到手的碗沒拿穩,掉地上摔碎了。因為是瓷磚地板,又是瓷碗,聲響很大。“什么時候?”
“聽說一個月前。”
“怪不得兒子最近有些不對勁。原來是因為楊家的女兒醒了。”
原本在洗漱的齊奚聽見廚房的響聲趕過來時,在廚房門口聽見了這句,腳下瞬間剎了車,在廚房里的兩人出來前,火速又回到衛生間,繼續沒完成的洗漱。待牙刷上見了血,才匆匆漱口。
今天周三。季饒還要去學校上課,齊奚要去見她弟弟,所以一家人起的都早。最近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季饒沒有發現今早的餐桌氣氛異常,照往常那樣,吃完自己的,起身穿衣穿鞋出門。
“怎么,不合胃口嗎?”見齊奚雞蛋沒吃,跟前的豆腐腦也攪來攪去的,季饒母親問道。
“沒有。味道很好。就是在想后天飛行的事。”齊奚急忙掩飾道。
“今天才休息,就想后天工作的事。你這樣老是耗神在工作上,你跟饒饒什么時候才能有孩子!”季饒母親不滿地說道。
“要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就可以的呀。得季饒配合也有心才行啊!”齊奚心里回道。
“你不要一見到她就說孩子的事嘛!她好不容易休息兩天!”季饒的父親瞅見齊奚神情不對,想著剛才他跟老婆子在廚房說的話她是不是聽見了?急忙打著圓場。
“我這不是著急嘛!這都結婚三年了,還是沒個動靜。急死人了!”
“急什么急!有什么好急的!孩子們還都這么年輕,要孩子是遲早的事,不在這一時。你別整天瞎著急了。”
眼看著婆婆和公公因為自己要吵起來,齊奚忙道:“我知道了,媽。你說的對,是我不好,以后我會注意的。爸,媽只是想早點抱孫子,沒什么的,還有,謝謝你替我們說話。”齊奚說到最后有些小女兒家地看著公公。
興許是空姐的緣故,常年從事服務工作,齊奚解決爭吵、糾紛的能力很強。在家里,經常三言兩語就能化解危機,撫平爭端。也是因為這樣,她深得季饒父母的愛護。從前婆婆總說生孩子,說多了她多少是有些反感的。剛剛又說到孩子,她沒有那么反感了,甚至期盼著能有個孩子。于她,現在的形勢比過去要危險。從一開始,她就對她和季饒的關系惶惶,現如今,楊子默醒了,她心里更惶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