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默醒來的事，季饒當天晚上就知道了，楊子謙打電話通知的他。

他一直心存期盼，盼著子默能醒過來，即便結婚后，依然隱隱地這樣盼著。可愿望成真了，他反而不知道怎么來迎接它。

在等待季饒的日子里，子默先見到的人，是江宸。

從子默住院時起，只要在本市，江宸都會來醫院，大多在晚上十點以后，以避開楊子謙，還有季饒。最近三年，尤其季饒結婚后，他覺得他們對他的怨恨似少了些，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按著從前的習慣行事。這樣，是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徒增傷感，但更多的，是他怕看到他們無所適從。

得知楊子默醒了時，他正在去柏林展會的路上，十月份有展覽在那里舉辦。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是不敢相信的，拿著電話的手都在發顫，確認無誤后，哭了。當時那感覺他到現在都記得。當年駱醫生說，五年后如果楊子默還未醒，基本就不會醒了。時間已經過去八年零七個月，他也早在三年前就做好她不會再醒的準備，決定照顧她到離世。從柏林回來后，他沒像從前那樣連家都不回直接去醫院，而是過了一天一夜才去。

VIP病房平時出入的人少，到了晚上十點以后，幾乎是寂靜消聲的，仔細聽的話，連吊瓶滴藥水的聲音都能聽見。此刻他在走廊，仿佛聽見了里面人的呼吸，空氣中也彌散著從前不曾有過的氣息。走到門口，確認似的在心里念道，“真的醒了呢”。

剛想照過去那樣推門進去，一想里面的人已經醒了，便握拳敲門。一個有些綿軟的聲音說“請進”后，他才輕輕推開那扇已經被他推了很多年的門。映入眼簾的，是楊子默手臂扎著針，背后墊著枕頭坐在床上翻著他之前在給她讀的一本書。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她。

子默的神情透著你是誰的疑惑，同時又覺得這個人看她的眼神很熟悉，可自己并不認識這個人。

江宸的感覺就有些多樣了。她面容蒼白，眼睛卻有神。雖不大，卻鮮活澄澈，流竄著十八九歲的雀躍。

子默問他是誰。江宸說了自己是誰。氣氛陡然變得有點冷，子默不知道該讓他坐下來還是怎么著。

“喜歡那本書嗎？”為了緩和氣氛，看見子默手上拿的書，江宸問道。

“哦，只是翻翻……沒細看……”

之前他在她床前已經給她念過那本書近一半的內容。

在子默躺著的這些年，他一直有堅持給她念書，八年多下來，差不多也有三四十本書了。當年駱醫生說她只有微弱的知覺，想到她躺著也怪無聊的，如果她能聽見的話，也好打發點無聊。現在看來，她根本都沒有聽見。

“那本書不錯的，可以看看。”

“是嗎？”

“感覺怎么樣？”

“什么？”

“醒來……的感覺……”

“……說不上來，感覺……有點怪。”

“怪？”

“嗯，感覺一切都很陌生。年齡，這里，還有你……”

子默看著他，他躲開了她的眼睛。心里翻涌著如何接話。

她回答他時的樣子還有語氣還是少女式的，直接而坦蕩，沒有絲毫攻擊性，可他心里卻五味雜陳。他一直以為自己這八年多來都在彌補，現在發現，有些失去自己做的再多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