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宸天天接送,讓子默很是發愁,江宸的母親為此也很發愁。
自元宵節前回到本市,一個多月了,他每天像個專職司機一樣接送子默做復健,母親問他:“六月以后你打算怎么辦?像現在這樣每天什么也不干,專心當司機保姆嗎?”
如果子默愿意,他倒不介意當她一輩子的司機和保姆。
母親昨晚跟他說今晚要帶他和父親去參加傅華榮的一個晚宴,傅華榮是當代著名的國畫大師,他以前策展過他的畫,算是熟人,便應允前去。去了才發現,原來安排的是自己與傅華榮的侄女相親。
親最后當然沒相成?;貋淼穆飞纤荚诒г鼓赣H的安排。在他的印象中,母親并不是保守的人。
“傅先生這次把他那幅《料春寒》捐給了詠華基金,本來是該我請宴感謝他的,他又說他太太近日心情不佳,想辦個宴會來熱鬧熱鬧,我也不好拒絕,便由他辦,我參加。后來他來電問起你,聽說你回來了,叫你也一起,我想著反正你們的業務都有關聯,借著這個機會再聯絡聯絡感情也是好事,便應了。沒料他接著又說了她侄女的事,說讓你們見見,也沒要求什么,我又不好拒絕,也便應了。這不也就見見嗎,又沒讓你怎么著,火氣怎么這么大呢?”
“那你去之前好歹也告我一聲會是這種情況呀!”
“告訴你,你還去嗎?”
“不去?!?
“那不就結了?!?
“那我發火也沒發錯!”
“我也沒讓你不能發火呀!”
母子倆在車里你一言我一語地來回著,對此景象,江父從來不吱聲,不勸任何人。他們要是沒吵到一個他們彼此吵不下去的點,是不會停的。從前,江虹也是如此。想來,自從五年前江虹抱著一個女娃娃回家待了一天后,便再沒回來過,他們一家人都不知道她具體在干什么工作,又在哪里?直到兩年前,有人找到他,給了他一份名單,他才知道她做的是國家機密工作。江虹離世的消息,他沒跟任何人講,連江宸和他母親也沒告訴。就讓他們一直對她抱著幻想吧,好歹有個念想。
回到家江父自己洗漱泡腳,那母子倆接著在客廳你一言我一語的。
“你說你最近,工作也不做,天天給人做司機,你打算這樣到什么時候?”
“我以前工作的時候,你總說我不著家,一年也見不到幾次,現在在家了,你又嫌煩了?”
“你以前總也不回家,我是嘮叨,可我理解,你做的是正經事。可現在不是呀?!?
“我權當休息一陣子不行嗎?這些年我從來休息過!”
“好。那你這休息要到什么時候?”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當年也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山Y果呢?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媽!說過不提當年的!”
江宸的臉色和語氣瞬間冷下來,江母也意識到說錯話了??蛇@當口,她卻不想住口。
“你現在的樣子跟當年和關樺在一起時一模一樣,你自己沒發現嗎?”
“她不是關樺,不要拿她跟關樺比!”
“當年關樺第一次來我們家時,你也說她只是你的一個同學,結果呢?你跟著一個有夫之婦鬧得滿城風雨,還差點撞死一個人……”
“所以我在贖罪呀!你不是問我現在做什么嗎?我贖罪呀!贖罪啊!”
“可贖罪不是你這樣的?”
“那應該是怎樣的?給她配個車夫,每天管她的出行?”
“這樣不好嗎?”
“一個19歲的女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27歲,中間發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就像被那段時光拋棄了一樣,卻要用缺失的記憶和殘缺的身體來迎接27歲的自己和以后的生活。她……她要怎么辦?”
江宸說著聲音發顫起來。江母也有所動容?!翱墒悄氵@樣要到什么時候?六月以后她的復健便不會再有什么進展。她是可以一直復健下去,費用我們出都沒問題??伤娜松撬模愕娜松悄愕陌?,孩子?!?
“你擔心她誤了我,卻不知道,人家未必樂意我這樣天天跟在身邊。”
“人家不樂意,你還上趕著!”
“我欠她的。她的人生已經這樣了,你覺得我的能好到哪里去?”
“我們不是一直在彌補嗎?我也知道,彌補的再多,也比不上人家失去的??赡氵@樣把自己的人生搭進她的人生,媽舍不得??!”
“這才不到兩個月沒工作,您就斷定我的人生要毀了,要被人家奪走了,那您兒子的人生也太經不起事兒了?!?
“我怕呀!你姐這一走就是五年,音訊全無,在那之前的三年也是,有女兒跟沒有差不多,就怕你再出點什么事!”
“好了。都快一點了,睡覺!”
江父一直在隔壁房間,聽到老伴兒說起江虹,趕緊出來切斷談話。江虹是他內心的痛,也是老伴兒的,每次一說到江虹,老伴兒就半宿睡不著,不斷地說著“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在哪兒做什么,也不給來個信兒。不想我們,也該想想她女兒呀!”
江宸睡不著,起身倒了杯酒,發現父親也在客廳坐著,手里拿著酒杯。
“爸,您怎么還沒睡?”
江父看到他手上也拿著酒杯,道:“看來你也睡不著。過來陪我喝一杯。”
江宸就近坐在了父親旁邊。
“你別生你媽氣,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
“怎么會!他是我媽,能跟她生什么氣。”
“人這一輩子,求得就是那點心頭好,別的都過眼云煙。你也不小了,自己該做什么就做,只要別后悔就成?!?
“明白?!?
“如果你打算繼續照顧她,就得考慮把工作安排在這里,像以前那樣長年累月地出差肯定是不行的。不工作,專職當司機肯定也是不行的,你總要有經濟來源?!?
“我原本只是想趁機休息一陣子。她的狀況最終也不會比現在好多少,她是我這輩子的債,注定摘不掉的。”
“怎么還,你自己定吧。不用管你媽,她就太擔心,只要你平平安安,別犯傻,她會理解的?!?
“嗯,謝謝爸。”
“喝完就去睡吧?!?
“好?!?
江父起身回了房間,江宸獨自坐在客廳,又喝了一杯,才起身回房。如果以后要就近照顧子默,他確實該考慮調整一下工作。
手機一直在響,迷迷糊糊中接起。是吳文熙。她今天早上六點到本市,他答應要去接她的。一看表,她都落地了,自己還在床上。趕緊起床,收拾了出門。
他一出現,吳文熙就發現他有宿醉的跡象。一把奪過車鑰匙,坐到了駕駛座。江宸順勢去了后座,一落座,便頭枕著椅墊閉上眼睛。
“你昨晚跟人拼酒啦?”
“我能跟誰拼酒呀?”
“那敢情是你自己灌的自己?”
“要不然呢。”
“看來是遇上不開心的事了。”
吳文熙順著他車上的導航往他家的方向開去。子默9點要做復健,這會兒開到他家再去接子默,時間上來不及,江宸便道:“你把導航換到下一個,去那個地方?!?
吳文熙以前去過江宸家,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他家,問道:“去哪兒?”
“接人。”
“那位醒來的小姐?”
“嗯。”
“可不可以先回你家一趟,我需要換身衣服?”
江宸往前俯身打量了她一下,“這身挺好的,不用換?!?
“我做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衣服該換了?!?
“等你換完衣服,接她就晚了。”
“接她去干嗎?”
“復健。她每天上午9點開始復健?!?
“你這陣子一直待在這里就是每天送她去復???”
“是呀?!?
江宸的回答讓吳文熙詫異。認識近十年,除了當年見他對關樺不顧一切,再沒見他對旁人這般上心過。“你好意思嗎你!天天在這里獻殷勤,把我搞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
“我好幾年都沒歇過了,你就當我是把前幾年的假期合著一起休了。再說,苗族的文化展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嗎?現在你一個人全權代理,不是更好?”
“呵!就會給自己找臺階下。我是一直想做苗族文化展,可我更想跟你一起做。”
“這算恭維我嗎?”
“去你的!”
吳文熙隨手將副駕駛一旁的一個東西朝后座甩過去。江宸還以為是什么重東西想躲避一下,不料是個很輕柔的圍巾。那是子默的,昨天下車的時候估計忘記拿走了。
八點十五分左右,他們到了子默家。這是吳文熙第一次見子默。清瘦有神,是她對子默的第一印象。
江宸為她倆做了介紹,隨后三人便上車離開。江宸這次可不像剛才一個人在后座時那樣沒坐相,反而坐得人模人樣。吳文熙從內后視鏡看到他那樣子,心里一面揶揄他,一面想著他是不是對他的這位債主有了別的心思。
到醫院復健室后,鑒于吳文熙剛才要先回家換身衣服的需求,江宸建議她先開車回他家,累的話可以先休息,至于回頭他送子默回去,他會叫出租。得知子默的復健會做到十一點半,吳文熙決定陪他們一起。
她不見了一會兒。現身時手上拿了一瓶醒酒劑。子默在紀醫生的陪同下做著既定的動作,隱約能聽到他倆的對話。
“給,喝了。”
江宸接過看了眼,“還是你關心我?!?
“知道就好。以后對我好點兒?!?
“我好像酒醒了?!苯烽_了醒酒劑,喝了一口,隨即又遞給吳文熙。
“在你這兒真是討不得半點好處。不喝拉倒!”
吳文熙正欲接江宸遞過來的醒酒劑,他又收手了,“都打開了,不喝就浪費了?!闭f著便仰頭喝盡。
“不要臉?!?
這對話聽著親切、親密。想來,江宸跟她說話好像總帶著某種小心,某種謹小慎微,從來沒有他跟吳文熙之間那種灑脫隨性。她一直以為他是那種穩健話也不多的人,現在看來,是自己的誤解。他原來也貧,有小話嘮的一面。
吳文熙的到來是子默沒有想到的,她不想讓外人看見她復健時的囧樣,江宸一開始并不在室內,后來慢慢的她才接受并習慣他時而出現在室內。今天他跟吳文熙待在門口外面的座椅上,門開著,只是時不時探頭往里面看一眼。對他的貼心,她心存感激。
江宸跟她說著話,卻不時地朝室內看,吳文熙也不是沒有發現??磥磉@位仁兄確實對里面那位有了不一樣的心思。她這個近十年的紅顏知己,恐怕只能當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