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從公寓到辦簽售會的圖書大樓不過半個小時時間，我靠著阿真的肩小憩一會兒便到了。

姓陳的司機在門口停好車，回頭跟我說：“小姐，張先生吩咐我下午兩點過來接你回去，簽售會結束后，請小姐務必不要離開會場。”

“知道了。”阿真口急地應了句，低下頭怯怯地看我，眉頭一緊，又道，“先生說，他辦完事就會回來的。”

我若有所思地斜斜睨她一眼，不再說什么，既然他要躲我，總有他的道理。

大樓外守侯著的服務人員眼尖地小跑過來將車門打開，我微微頷首道謝，便起身下車。

剛出車門，車內外的溫度差異我還沒適應過來，不禁一陣哆嗦，阿真見狀忙給我披上一件黑色風衣，我稍稍一頓，向眼前的大樓望去，這才想起自己以前還從沒在這里買過那些明碼標價的對我來說無比昂貴的書，而現在，從前窮酸的丫頭搖身一變，竟然要身受萬千寵愛地在這棟樓里售書了，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思量間，便瞧見李遠山些微發福的身軀朝我們奔來，神色有些著急，正想開口叫我，又好似想起什么而急忙捂住嘴，腮幫子鼓鼓的，模樣滑稽極了。

他好不容易停下，看了看后頭才低聲說道：“蟬先生隨我往這邊走吧。”

“今天李總怎么當起服務生來了。”我打趣道，拉了阿真的手隨他往大樓一旁繞過去。

走至一扇小門旁，李遠山側轉過身委屈他粗壯的腰做了個請的姿勢，滿臉歉意地說道：“讓蟬先生走偏門李某實在過意不去，只是那些畫迷太過瘋狂，也只好出此下策。”

我朝他微微頷首，經過他時眼神高高在上地從他油涔涔的臉上掃過，像極了慈禧太后。

走上盤旋扶梯，我伸手輕撫纖塵不染的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像個寒酸的孩子在華麗的琴鍵上彈奏不屬于自己的曲子，有漫步云端的虛浮感。身旁的兩個人各懷心思地沉默著，此刻，好似只有我是局外人，而這是是非非，我卻看得分外清明。

“前面拐角就是休息室了。”三人走到二樓樓梯口時，李遠山陪著笑臉指向走廊盡頭一間類似會議室的房間向我說道。

我徐徐往那個方向瞟一眼，便不再留意，憑著二樓走廊弧形大理石欄桿眺望距我十幾米遠的一群捧著我的畫冊高聲呼喊著我的化名的人，也真難為了他們在舉國上下都為了北京奧運神魂顛倒的時候，還騰出了小籠包里的肉末那般稀罕的感情空隙為我徹底瘋狂一回，那洶涌的人潮翻滾著，逐漸淹沒了我的視線。

“這次的宣傳，資金投入很大吧？”這些天來，我這本畫冊很沒人道了占用了許多小明星的發展空間，按現在的情況推算下去，以后它的發行量就算趕不上體育彩票也能和圣經比比了。

“很值得。”李遠山亦望著樓下混亂又井井有條的情形，自得地吐出三個字。

我緩緩偏過頭瞇起眼打量著他臉上的神色，縱然分辨不出他波瀾不驚的表情下究竟隱藏著什么，也大約瞧出一些端倪，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究底，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是巫靜風想要捧起來的人，所以我理所當然地站在了高處。

“李總，帶我們去休息室吧，先生不喜歡太吵的環境。”一直不語的阿真突然急急說道，牽著我胳膊的手突然一使勁，將我往休息室的方向帶。

我雖心下疑惑，但也確實覺得有些煩躁，便向李遠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領路。

“清。”

我猛地一怔，他在這里，阿真剛剛是發現了他才急著帶我走的嗎，可是她怎么會認得他？

魏子皓，再次念起這個名字時，竟然有切膚的疼痛。

“是你嗎，我找了你好久。”

他短短的一句話，包藏著不可磨滅的希冀，我怎么舍得離開，卻不得不離開，但是現在走，是愚蠢的做法。

我悠然轉身，眉頭微鎖，茫然地盯著他彌漫著薄霧的眼眸，沉沉問道：“你是誰？”

他淡定地凝視我一會兒，眼神逐漸黯淡，目光聚集在我身后的某一點，那樣蒼茫且遼遠，許久之后，只是輕聲致歉，離開，不再回頭。

“李總，麻煩你了。”我回頭對李遠山說道，又看了看不自在的阿真，作玩世不恭態說道，“一個莽撞的陌生人，倒是惹得小姑娘局促起來。”

李遠山會意向休息室走去，我跟上，極力裝出安然的樣子，后頭憋紅了臉的阿真，緩了緩神也跟上來，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姐，你是個聰明的女人。”

我怔愣了下，嘴角不自禁地掛起一抹苦澀的笑，拖著牽強的腳步往前走。

走進休息室，我和李遠山在相對的兩張單人沙發上各自坐著，阿真則坐在了力我較近的長沙發東頭，時不時地會伸手摸一下上衣口袋，唇角緊緊抿著，眼神總是亂飄，這些細節我都注意著，在心里揣測著她的意圖。

我們三人坐著許久，李遠山只一味地說些討好的話，我便心不在焉地應付幾句。

又一會兒，掛著職業笑容的女秘書才捧著茶水進來，化了精致的妝容的臉，總是不經意地對向我，眉目間水波流轉，做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我疏離地看了看她，只見她細細描出來唇形揚起了冶艷的笑，委身放下茶水，唇齒輕啟：“蟬先生，我叫……”

“好了，你先出去。”李遠山不耐煩地斥了句。

那女秘書當下嘴里一堵，氣嘟嘟地漲紅了臉，迫于無奈，只好不舍地瞅我一眼，悶悶地走出休息室。

“讓你看笑話了，她是我女兒，叫李煥煥，二十好幾了還是這么沒定性。”李遠山搖了搖頭，語氣里卻有無法掩飾的寵溺。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頓了頓，沉聲說道：“李總，我想我說得很明白，我不想公開樣貌，畫冊上那張照片，已經是極限。”

“是。”

“那么好，阿真，叫司機開車過來吧。”我轉頭對阿真說道，她微微一怔，忙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原來是手機，我心里一陣思索，有些明了，旋即又看向李遠山，“今天的簽售會……”

“我會安排。”李遠山何等精明，數秒間便已權衡好利害關系，眼珠子溜了一圈，再看我時，眼神已是令人心安的篤定。

出了臨時安排出來的休息室，便見到李煥煥花枝招展地踩著高跟鞋向我熱絡地招手。

“蟬……蟬……”

“李小姐，你好。”我停下，淡漠地回應。

“蟬……”

“對不起，我今天還有事，我們下次再敘，阿真，司機來了么？”

“已經到了。”

“走吧。”我向李煥煥道別，壞壞地欣賞她受寵若驚的表情，毫不留戀地轉身，留給她一抹瀟灑的背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