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錦江飯店，兩個男人騎上摩托車，兩個女人各就各位。這時候，公路上行人很少，車輛也很少，只聽到兩臺摩托車像兩匹發情的獅子一樣，一路狂奔。

夜風很大，董事長覺得他的酒已經被風全部吹走了。

在高架橋下，王自強與董事長分了手，車上的兩個女人都互相打了招呼，燕子摟著王自強的腰跟董事長揮手再見后，董事長加了一把油，郝妙倩身子突然向后一仰，緊接著，她的手很敏捷地摟著了董事長的腰了。

這一舉動是董事長萬萬沒料到的。董事長斷定是郝妙倩出于自身的安全才摟他的腰的。他倒希望郝妙倩這一舉動跟燕子摟王自強一樣。他沒想下去，也不敢想下去，因為她絕不是跟燕子一樣要跟王自強親熱的目的。他對自己說，這樣想才合乎情理嘛。他希不希望她跟燕子一樣呢？他當然希望了。

說也奇怪，人越是估計不可能的事，竟然完全可能。一路上，郝妙倩的手一直沒有從他的腰間松開，反而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了。董事長放慢了車速，他希望把這樣幸福的時光久久地留住，他希望前面的路永遠沒有盡頭。

車在行駛，他們誰也沒說話，董事長不想打破這份寧靜。過了很久，郝妙倩問董事長：“你說，這燕子跟王老板到底是什么關系？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董事長道：“不是說這世界上最敏感的動物是女人嗎？你沒看出來？你說我們的關系跟他們的關系一樣嗎？”

郝妙倩說：“我們的關系？你希望我們的關系跟他們的關系一樣嗎？我不敢，你也不敢，是不是？”

董事長說：“是的，如果我們有一天真的跟他們的關系一樣了，你說怎么辦？”

郝妙倩用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把，道：“開你的車，別想入非非了，注意安全。”

董事長大笑道：“你別多心，我是開玩笑的，別認真啊。”

郝妙倩說：“我知道你是逗我開心的，我是個一般的家庭婦女，你怎么會看得上我這個老太婆呢？”

董事長停了車，兩腳支在地上，對郝妙倩說：“好了，你就在這里下吧，我還有點事，路上小心。”

郝妙倩沒下來，靠在董事長的背上，道：“都這時候了，還要去辦事？帶我一起去吧？再說，你把我一個人撂下這里，我說你會不會憐香惜玉啊？”

董事長說：“你去不方便。”

郝妙倩說：“你不是要背著我去泡女人吧？”

董事長說：“好好好，我帶你去，我告訴你實話，我是去租車房退車的。”

郝妙倩把頭立即離開董事長的背，側過身子問：“你這車是租的？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晚上租車去火車站接客？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為什么那天晚上我給你車錢你不要？”

董事長把車熄了火，左手從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煙，右手從褲兜里拿出打火機，啪的點燃，一連吸了好幾口，才說：“車是租的，我是經常晚上租車去車站接客，而且是瞞著我的家人。我告訴你，我是個教師。這事，求你千萬別對我老婆說，也別跟街坊鄰居說。我這是不得已才這樣做。”董事長說話的語氣很蒼涼。

郝妙倩聽了后，眼里覺得澀澀的，搖搖頭，然后說：“恩，開車吧。”

董事長把車送還給車老板的時候，正想去拿錢交租金，他在褲袋里摸來摸去，總是摸著郝妙倩今天給他的那個紅包，他這才想起，他身上除了這個紅包外，他一分錢也沒有。

郝妙倩看著董事長為難的表情，她明白，他今天一定是沒接到客人，連租車費也交不了。郝妙倩轉過身子，把裙子提起，從透明的襪子里抽出50元錢遞給滿臉絡腮胡子的車老板。

董事長急了，說：“老板，我這里有，我這里有。”他的手一直在褲袋里摸，就是沒把手拿出來。老板說：“你愛人的錢一樣的，一樣的。”

老板找了郝妙倩30元錢后，董事長臉上的肌肉跳了好幾下。

郝妙倩沒說什么，他們誰也記不起是誰牽起了誰的手，他們默默地沿著高架橋慢慢地走著。

走了很久，董事長才說：“我會還你的。”郝妙倩沒回答，只是把董事長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摩挲來摩挲去。董事長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感覺喚醒了他當年讀大學的時候，與李佳牽手的回憶。他想，現在跟李佳牽手，那樣的感覺幾乎沒有了，就是有，也是左手牽右手的感覺，他總以為他老了，失去了靈敏度。他想，跟郝妙倩的手接觸，今天應該是第三次了吧？第一次接觸她的手，感覺她的手跟棉花接觸一樣軟，第二次接觸她的手，就跟觸電一樣麻，現在的牽手，就是抓他的心一樣癢。

兩只手在他們之間時而搖擺，時而又把他們身體拉近了距離。到了向陽新村街道，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董事長想放下郝妙倩的手，可是郝妙倩根本就沒反應，又走了一段路，他真的想放了她的手，可是，她反而捏得更緊了。

已經好幾次過了他們的家門口，誰也沒停住腳步，一直往前走，又上了高架橋，又回到了向陽新村街道。一路上的沉默，他們可以聽到他們手心里的汗水因為手心與手心的摩擦，發出的聲音。

董事長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低著頭對郝妙倩說：“我們到家了。再見吧。”

郝妙倩似乎沒聽到，董事長再說了一句：“再見。”郝妙倩突然放開了董事長的手，董事長的手一時像空中的纜車斷了纜繩似的，在他的身前擺來擺去。郝妙倩用手撩了撩額前的頭發，仰起頭，閉了眼，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后，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小跑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