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幾日光景,陶花就已人比桃花瘦,太平間花卉的遺體已經被重新化妝和修整過,除了躺著沒有呼吸不能重新站起來之外,他似乎仍然是那個英姿颯爽的英雄警察隊長。但是任憑陶華在他身邊哭干了眼淚,直到眼睛也睜不開了,他仍然靜靜的躺著,無聲無息,不言一語。
花卉出殯的那天,漫天遍野的哭聲在她耳邊此起彼伏時,她才意識到她真的徹底失去了他,盡管這個丈夫有時并不能完全偏袒她,甚至有些愚孝,但說到底他仍是個體貼入微的好男人。
陶華趴在花卉身上,象風雨中一片垂落的樹葉,緊緊的貼著他的胸膛,久久不肯離開。糖糖被花卉媽媽抱來做遺體告別儀式時,陶華一個勁的按著女兒的頭,讓她跪下喊爸爸回來,糖糖被她按的死命的疼,恐懼的大哭大鬧,就是不肯跪,花卉媽媽說算了,孩子還小,意思一下行了??商杖A仍然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周圍人知道她的傷心和痛苦,都不敢上前勸說,怕是讓她痛上加痛,任憑她去。
糖糖一個勁的喊媽媽我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陶華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她大喊著孩子快叫爸爸吧,再不叫以后就再也叫不到了。
糖糖停止了哭聲,說爸爸怎么睡了這么長時間的覺還不起來,真是只懶豬豬,他一點兒也不乖,媽媽你罵他吧,不要罵我啊。
孩子的天真和稚嫩更讓周圍的親戚朋友唏噓不已,不停的擦著淚。這時花卉所在的派出所的同事們都來了,上級把這起交通事故定為為公殉職,但花卉并未追認為烈士,補貼了花卉三十年的工資及各類津貼,加起來倒也有個百八十萬的,老所長把支票遞給陶華,陶華遲疑著不肯接,她深愛的男人躺在那里,再也不能睜開雙眼,卻換來這張薄薄的紙。
花卉母親放下孩子走到陶華跟前奪過了那長支票,轉而跪在花卉的遺體前大哭大喊起來,說自己辛苦養育了三十年的兒子,竟然就換來了這薄薄的一張支票,這往下的日子可怎么過啊。
花家沒有其他的孩子,花卉父親曾經有個兄弟在當兵時為了救一個落水婦女而光榮犧牲了,當時他連婚都沒結,別說有孩子了?;ɑ苁腔覡敔斈棠涛ㄒ涣粝聜髯诮哟难},打小花卉就聰明聽話,很得兩位老人的喜愛。只可惜在花卉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爺爺奶奶就相繼離開了人世。
陶華把那根摔斷的發簪用膠水粘好放在一個盒子里,端端正正的放到了花卉的枕頭旁。這是她初識花卉時他給她的見面禮。雖然認識以后花卉給她買過無數次的禮物,但惟有這份,價格雖不昂貴,卻被陶華視為最有紀念價值的禮物。只可惜現在它被摔壞了,陶華只想讓花卉記住自己,即使到了天堂,都不忘人間有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妻。
陶華和花卉結婚時,登記員曾把新郎寫成了陶華,新娘寫成了花卉。連結婚喜宴的飯店,司儀布置舞臺背景時,硬也把兩個人的名字換了個個兒。
陶華這名字比較中性化,是男是女似乎都能用。而且極其普通,有一次花卉閑來無事,在電腦上查詢到在自己所管轄的城區,竟然就有兩千多個叫陶華的。那個年代,建國,抗美,革命,已經過了時,用一批什么紅,華,麗,君,蘭改了朝換了代。相比之下,花卉這名字倒顯得格外有特點,只是用在一個一米八身高的人民警察身上,實在有些不太相符。
人們在見到花卉第一眼時,都會驚呼啊原來花卉是個男人?;ɑ軐@樣的誤會早就見怪不怪了。姓花的人本來就不太多,男人帶上這個姓再MAN都顯得有些女性化,所以花卉爸爸在花卉出世之前就想好了這個名字,是男是女都能用,還比較有特色,估計十三億人口中重復率也算比較低的了。
花卉媽媽愛花卉,從小就托在掌心疼著,惟恐哪里忽略了,怠慢了?;ɑ苄〉臅r候和別的小孩打架,一般父母都是當面訓斥自己的孩子,至于回家怎么疼怎么罵別人就不得而知了。但花卉媽不,她總是先發制人的沖過去把花卉一把拉在懷里,護犢似的惡狠狠瞅著人家的孩子,等到對方父母聞聲趕來,她總是惡人先告狀的,垂眉順眼指桑罵槐的對懷里的花卉說你這孩子怎么天生這么孬啊,人家打了你你就算沒本事還手,但你總能躲開吧,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不明真相的對方小孩的父母聽了這話,往往會劈頭蓋臉把自家孩子訓斥一番,然后低著頭連聲說著對不起,一把拎著孩子離開。孩子離開時直回頭,委屈又無奈的低聲辯解,是他打的我媽媽。
花卉那時尚且年幼,還不太懂得剖析自己的錯誤,總是一臉認真和頑固的認為,媽媽說我弱,我就是弱,下次我要更強點,這無意識鍛煉了他狠的一面。后來漸漸長大了,也讀了不少書,母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漸漸鮮明起來,有時他也感覺到她在某些方面的欠缺,比如說涵養,比如道德,但怎么辦,她是自己的母親,含辛茹苦的,不求回報的,任勞任怨的把他養大了。他不能排擠她,不能擠兌她,不能否定她,更不能蔑視她。
他總是對母親說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媽媽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有自己的想法和作法,您年紀大了,不要再為我操心了。
屁話,花卉媽瞪著眼睛罵,再大也是我兒子,我能不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