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陽光下，暗香齋三個字，沾著一層薄薄的金粉，熠熠發光，那朱紅的顏色，仿若怒放的紅梅，暗自飄香，腦中，浮起姜夔的《暗香》（注）：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長記曾攜首處，千樹壓、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暗香齋的主人，在懷念故人，但是，又是怎樣的故人，才配得上暗香二字呢？

“掌柜，請問，暗香齋還有其他老板嗎？”我在不知不覺間又走了回去。

他本來還有些驚喜，以為我送錢去了，可是聽了我的問題，顯得頗為不耐煩，“這兒我就是老板，姑娘這么問有何用意？”

我對他的態度視而不見，“暗香二字可是你所取？”

“姑娘年紀輕輕怎么這般啰嗦……”

正當他疊疊不休的數落我時，多木猛的一巴掌拍下帳臺，上面的帳本、毛筆、硯臺、算盤撒落一地，大喝，“說，誰人所取，這兒以前明明叫來福樓的。”

我感激的朝多木笑笑，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總是見不得我受一點點委屈，今天雖然有侍強凌弱之嫌，但對付這種人一點也不為過。

“啊，”他一個哆嗦，身子矮了半截，“這，這就是今兒那位貴客所取。”

貴客？他究竟是誰？和我點了一樣的菜，而且暗香二字蘊含了太多的情愫，心，不僅僅是好奇，而是有一種奇特的跳躍，“他們要了哪兩個雅間？”

“二樓，”他伸出肥胖的手指指向樓上，結巴道，“龍嘯和鳳，鳳吟，也，也是他，取，取的。”

“龍嘯、鳳吟，”是他，他心中的夢想，傲視天下，龍嘯鳳吟，琴瑟合鳴，可是，那只鳳卻不是我。

即便如此，我也要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我用盡今生的力氣朝樓上奔去，再也顧不了多木驚鄂的表情，“多木，拿錢給他，讓他寫下所有桂花魚的做法。”

我要見他，見他，心中唯一的信念！



暗香齋規模很大，樓下中間的大廳有幾十張桌子，為了拓展空間和分散人流，在左右兩邊分設了樓梯，如果時間可以流轉，我不會因為他叫李世民，而從他身邊逃開，我會選擇禍福與共，相信他可以解決一切困難；如果時間可以流轉，我不會走這道樓梯；如果時間可以流轉，我更希望，永遠永遠不曾相遇……

可是，時間永遠不會流轉，所以，我們就此錯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咫尺天涯……



“姑娘……”多木和掌柜在身后叫著我，可我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只知道這條冗長的樓梯就快奔到盡頭，龍嘯和鳳吟，我伸手可及，我似乎觸摸得到他俊朗的容顏，似乎呼吸得到他溫潤的氣息，近了，近了，更近了，我一腳踹開緊閉的房門，空空如也，殘羹剩飯，一片狼籍，心頓時涼了半截，他不在，不，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他一定還在，只是不在龍嘯。

我一步一步蹭到鳳吟，心，有著強烈的期盼，卻也帶著強烈的不安，我輕輕扶上門柄，眼眸緊閉，雙手微顫，一點一點的推開那扇門，這里靜謚得仿佛世外桃源。

一碟碟精致的桂花魚，分毫末動，蒸、炸、煮，花樣繁多、色澤絢麗，兩只碗、兩只筷，兩只杯，親近的挨在一起，如同永不分離的戀人，互相偎依。

我緩緩端起，質地潤滑的酒杯，蕩漾著晶瑩剔透的瓊漿，淡淡的桂花香隨風飄浮，輕抿一口，芬芳之味在唇間化開，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我順著墻壁一點一點向下滑去，全身酸澀無力，為什么，你不等我，又或者，我總是追不上你的足跡？終于，苦澀的淚水一點一滴，融進杯中，蕩起圈圈漣漪。我仰天苦笑數聲，一仰脖子，整杯酒直直流入體內，沒有桂花釀的清醇，只有眼淚的苦澀和酒精灼人的溫度。

“咳，”我再也抑制不住，劇烈的喘息咳嗽，仿佛要吐盡胸中的悲傷。

“姑娘，”多木奔進房間，吃驚的看著頹廢的我，一把奪過我手中酒壺，“你要做甚，姑娘？”

“不要管我，多木，”我漸漸有些迷朦，世民模糊的影子在眼前忽隱忽現，可我看不清，摸不著，悲傷愈來愈濃烈，我伏在他肩上抽泣，“只有這樣，我才看得見他啊。”

多木輕輕的拍打著我起伏不平的背脊，溫柔的說道，“他是李世民嗎？”

“你怎么知道？”我抬起淚眼汪汪的眼睛。

“走，我帶你去找他，”天地一片旋轉，他已提著我，向窗外掠去，眼前是不斷掠過的人群和房舍，耳邊是呼呼而去的風聲和多木的解釋，“對不起，姑娘，剛才你上樓的時候，他剛巧從另外一個樓梯下來，我不知道他就是李世民，只聽說過他的樣貌，是英偉不凡，直到掌柜說他就是那位貴客，再結合你的反應，我才明白他是李世民，但就那一瞬間的錯愕，他已走遠了……”

多木后面的話漸漸聽不分明，難怪，多木會那么著急的叫我，可是，我卻聽不見，這怨不得任何人。

遠離人群的道路揚起一片快騎而過的飛塵，你真的遠走了嗎？無論我如何的追趕。

我掙脫掉多木的保護，跪倒在地，淚水洶涌而出，仿佛要將今生的眼淚流盡，卻也挽不回這段錯過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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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姜夔為宋朝著名詞人，他的《暗香》與《疏影》為詠梅名篇，下面奉上《疏影》篇。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記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