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二年十月十三日夜，立冬。

念奴山寨、息風亭。

千秋冷落千秋雪，息風亭內已息風。大雪雖然還未至，但自北方吹來的寒風已隱隱讓人感覺有些涼意。

息風亭內，一位青衣的男子望了一眼散落桌上的三枚占卜用的銅錢，不禁微微皺眉。然后他抬首望向北方的天野。在那里，有一顆星格外耀眼，孤寂地放著光芒，顯得與周圍的星辰很不協調。然而只要仔細觀察，此時這顆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北方緩緩移動，而在它軌道的前方，有另一顆星一直守候在那里，仿佛亙古未變……

不同于先前那顆的鋒芒畢露，這顆星卻在周圍林立的群星的光芒下顯得若有若無，蒼白無光。

“云師弟，算出來了么？”息風亭內的圓桌旁，念奴山寨現任土司珞璃一身白色長袍，雙手交叉著疊于身后，轉過身來，向另一個人發問。

那個被對方喚作師弟的男子名叫葉云，與對方同在昆侖山無稽子門下學藝長達五年之久，不僅劍道精湛，占星卜卦之術也深得他們師父的真傳。

“星宿相逢，必隕其一！大兇！”月下觀星的男子停止了推算，冷然斷語。

“是說那小子此次兇多吉少了么？”土司珞璃臉色忽然一變，神色擔憂。“早就聽說帝都的七王爺是個人物，看來此次單憑穆蘭梟一人之力很難與之抗衡啊。”

“不對！”抬首望向北方天野的男子卻緩緩搖頭，解釋道：“那顆星黯淡無光，毫無陽剛之氣，穆蘭梟此次的大劫只怕是應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應在女子的身上？”土司珞璃雖然不解，然而聽得“大劫”兩個字，他也大概猜到了此行帝都等待對方的將會是怎樣的處境。“他在帝都并沒有太多認識的人，那么，你所說的那名女子又會是誰呢？”

“我算不出來……族長大人！”青衣的男子低首恭敬地回答。

“難道……！”土司珞璃卻豁然轉頭看向對方，似乎猜到了什么，瞳孔收縮。“會是他的姐姐？！”

一旁的葉云也有些不安起來，緩緩點頭。“只怕是了，唐潛那個家伙一直將他的姐姐軟禁在王府里，難道他早就知道穆蘭梟會叛變，所以他想拿他的姐姐來對付他？”

珞璃眉頭一皺，神色幾變，他抬頭看向北方的天宇。天空薄云浮動，浮云下的那顆星辰卻格外耀眼，即閃即滅，隱隱有耀冠群星之勢，“如果能請動師父的移星換斗之術，可否化解？”

葉云抬頭看向自己的師兄，眼神卻是復雜的，他略遲疑了一下，道：“凡天上星宿，皆有其自己的軌道，看似互無牽連，卻始終保持著內在的微妙平衡，一旦移動軌道，平衡被打破，后果將不堪設想。”葉云恭謹地低首，雙手交疊于額前，繼續道：“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師兄應當知曉！”

“我也只是隨口問問，師弟何必如此認真。”珞璃用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淺淺一笑。“其實我又何嘗不知，師父自己已近九十高齡，如果真能如此輕易地移動星宿軌道的話，他老人家又何須忍受這衰亡之苦。”白袍的男子說著，眼神轉向西方，看著那顆若有若無日漸隱沒的星辰，不禁想起了遠在昆侖的師父，扼腕嘆息，“只是如果連對自己都不肯施展，師父又何苦潛心研究了大半生？”

“師父雖然觀察星辰軌道三十余載，卻始終無法窺破最后的奧秘。師父心系天下，敬畏蒼生，自然不會為了一己之欲讓天下蒼生犯險。”聽得出對方的話語中隱隱有不甘之意，精通術法星象的葉云耐心地向師兄解釋。

“是啊，師父的境界只怕是我永遠也無法達到的了。”談起自己的師父，白袍的男子總是一臉崇敬。他擺了擺自己的長袍，淡然一笑，“師弟你很有慧根，怪不得師父選擇將他一生的術法修為教授與你。”

“師兄的劍道盡得師父真傳，師弟也是望塵莫及！”葉云低首，語氣里同樣帶著崇敬之意。

“哈哈，你我師弟二人今日如何見謙了？”看到師弟嚴肅的表情，珞璃突然變為大笑，“我們還是來分析一下眼下帝都的局勢吧！”

葉云低首，輕輕應了一聲道：“如今太師趙鐵鶴挾天子以令群臣，加上有女兒趙太后為后盾，可謂是一手遮天，文武百官若有不服的，動輒入獄殺頭，弄得天下人人自危，天下也早已成了他趙氏的天下。”青衣的男子一拍案桌，眼里滿是鄙夷的光。“現在縱觀整個朝野，唯一能與太師府抗衡的也只有唐王府了。經過這幾年與太師府的明爭暗斗，唐潛手下也聚集了一大批黨羽。據說他還不惜以自己女兒的婚約為籌碼，竟將當年號稱第一的劍客的柳千葉收于其麾下。”

然而珞璃卻不以為然，嘴角含笑，分析道：“其實如今唐潛也早已到了窮途末路，他是不敢輕易有所行動了，因為他已經輸不起了。所以連這次他想要對付太師府都要借助我們這些外人之手！”

“王府與太師府兩派已經斗了十幾年了，如今朝廷衰敗，天子無能，群雄揭桿四起，又有誰不想趁此亂世建立一翻偉業呢？”葉云想到如今天下的局勢，也只得無奈地笑笑，“不過如果按照族長大人的說法，即使我們真的替王府除掉了趙太師，別說太師門下的那些官員們會群起對付王府，單就那早已倒在了太師府這邊的三千御林軍，他唐王府就要招架不住了吧？”

一旁站立的白袍男子聽了卻再次搖頭，反駁道：“可不是說這樣就可以小看唐潛這個人了啊！如今帝都內他是沒有太多幫手，那是因為他有意將他那手握重兵的親外甥調往了西方的邊境一帶。一則，如今群雄逐鹿、戰事不斷，邊境一帶反而最能避其鋒芒，保存實力。二則也是為了讓太師府內能放松戒備，好便于我們下手。我敢保證，一旦我們這邊得手，他一定會迅速將他手里的大軍從邊境調回。在最短的時間內穩住帝都的局勢。”土司珞璃說話間神色不動，緩緩拿起桌上的酒杯，為自己斟了一杯灑，然后一飲而盡。

“所以，如果我們山寨真的想趁此機會干一翻大事的話，最關鍵的還是在西方。”

念奴山寨現任土司冷靜地分析著，似乎早已洞悉了帝都里的一切。

“可是，要如何才能對付那成群的軍馬呢？我們手中并沒有軍隊，即使有十二死士也抵不過他們的千軍萬馬吧？”葉云雖然贊同對方的觀點，卻也難免心中疑慮。

的確，十二死士作為劍道高手在一對一的決斗中幾乎鮮有敵手，一般都是用來暗殺敵方的高層要員。但如果想要讓其來對付成千上萬的軍隊，這似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珞璃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低頭思索著。只是除了十二死士外，他想不出寨中還有任何可以動用的力量。

“孟戈爾大漠那邊的情況如何？”許久，低頭思索的白袍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轉頭問對方。

早在穆蘭梟離開之前，他就已經讓他的師弟去暗中調查這個地方了。孟戈爾大漠是金遲國的領土，處在最北邊，西鄰大浩，北毗察爾多大草原。

金遲國對于大浩來說只能算小國，又有那些習慣了馬上馳騁的赤哲爾部等游牧民族常年騷擾，因此金遲國歷來都要派重兵駐守在這里。

而唐潛手里的軍隊如今就駐扎在與孟戈爾大漠交界之處，這不得不使珞璃對這個地方產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