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樓的西南方向便是唐王府,距離還不到一箭之地。然而不同于那邊的喧囂熱鬧,王府里面卻是一片井然,沒有任何吵鬧之聲。
王府東邊的角樓里,一位女子憑欄而立,手里不停撥弄著自己的秀發,若有所思,遠處那些下注呟喝的聲音全然到不了她的心頭。
樓外寒風呼嘯而過,女子墨一樣的秀發隨風飛揚,輕撫過她的臉頰。
“起風了,小姐還是回房里去吧。”一旁打著燈籠的翠兒上前低聲提醒。“若是讓王爺知道了,又要說我沒看好小姐了。”
年輕的小姐被打斷了沉思,她理了理被風吹散的秀發,轉過頭來:“你去把筱姐姐的藥煎好了送去,我還想在這里待會。”
丫頭領命走后,一身素衣的女子轉身倚在樟木制的欄桿上,眼神呆呆地望著南邊的方向,繼續陷入了沉思。
已經兩年了吧?兩年來自己每晚都會在這里駐足等待,然而她要等的那個男子依然沒有回來……
年輕的小姐憑欄而立,眼神中有些許失落。她愿意等,但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等多久,自己家族和太師府一直都視對方為各自死敵,朝堂內外互相明爭暗斗。而近年來趙鐵鶴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對他們府上步步緊逼,絲毫不給他們還手的余地。
唐小蕓微嘆了口氣,本來她對這些權利紛爭絲毫沒有興趣,但事關家族存亡,作為唐家的一員她不可能對這些全然不知。
她有預感:家族的變故很快就要來了……
那么,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她是否還能等到他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只飛鷂撲扇扇幾下翅膀,落在女子身邊的欄桿上。
唐小蕓解下飛鷂腿上的信箋,拆開了信。
“啊!原來是穆蘭哥哥要回來了么?”唐小蕓喜極驚呼,看向信紙的眼里閃過狂喜的光。
兩年前,那個叫穆蘭梟的男子從唐王府出發,受命前往湘西神秘的念奴山寨去完成一項秘密任務,為期三個月。但如今看來,已遠遠超過了當初約定的期限了。
而此時素衣女子口中的那位“穆蘭哥哥”也就是她這位唐家二小姐的未婚夫!
——如今她的未婚夫終于完成了這項任務,那么,按照約定,父親就會為他們倆個完婚了吧?
滿頭珠花的女子臉上浮出一抺羞澀的笑意,記起了當日父親為了考驗他的未來女婿而許下的諾言。如今看來,這一天就快要到了。
“對了!”唐小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跳了起來。“得趕快去通知筱姐姐,她一定比我更想知道這個消息。”
………………
夜已深至,唐王府的某個房屋內卻燈火明亮,紙糊的窗戶上清晰地映出兩個人影。
一身習武裝扮的男子正在伏案寫文,然而寫了不到一行卻又停下筆來,劍眉深鎖,似乎有什么事情很難做決定。他身旁站著的女子年輕絕美,滿頭的珠花暗示著她在王府的地位應該不低,此刻正站在一旁正在為她的丈夫掌燈研墨。
一身華服的女子見自己的丈夫突然停下筆來,不禁低聲詢問:“近日又有什么難辦的案子么?”
“早日福建知府陳琳的二公子看上了趙家的女兒,便想納她為妾。誰知趙家不肯,那知府的二公子便派人上門去搶,趙家哥哥拼死阻攔,一翻打斗之間,哪知那知府家的仆人沒有輕重,竟然把趙家哥哥打死了!那趙家當然不依,如今竟告到京師來了。”伏案的男子說完不禁微微搖頭,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來。“今日王爺收到福建知府六百里加急的書信。務必請王爺將這件事給圓妥了。”
“此事倒也不難,只管叫尚書大人將奏章攔下來即可。”絕美的女子放下石墨,談吐說話間竟是如此干練老成。似乎全然不知這個案子上還系著一條人命!“得人錢財,與人消災。那福建知府平日里也沒少給府上進奉,如今幫上這點小忙也是應該。”
聽得妻子如此淡然地說著一切,柳千葉微微抬頭,看向妻子的眼里不知是震驚還是無奈……
窗子外月華如水,木蘭和芍藥種滿了屋外庭院的四個角落,而庭院的中間則是一座石徹的涼亭。
一身紅衣的女子靜坐在輪椅上,面容恬靜而安詳,前方窗紙上映出的兩個人影,若隱若現,是一位女子正在為她的丈夫輕輕披上上衣。
輪椅上的女子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看屋內的兩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奈何花落憑誰意?可憐身是局外人。
女子輕嘆一聲,閉目仰頭,感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不愿去想身外的一切。
然而終究還是忍不住,有溫熱的淚珠從女子如霜的臉上滑落。
“原來筱姐姐在這里么?我正到處找你呢。”身后傳來少女輕快的聲音。還未等她回頭看時,那人早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二小姐?”紅衣女郞認出了來人,隨口應了一聲。“小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穆蘭哥哥剛剛用飛鷂傳書回來,我特地拿過來給姐姐看。”少女拿出了信,遞給輪椅上的女子。“喏!在這里。”
“咳咳……是,是弟弟來信了么,他怎么樣了?是……是不是梟兒出什么事了?”輪椅上的女子驚喜交加,從對方手里奪過信來打開。然而或許是因為太過激動,女子剛一開口,夜風中的寒氣侵入肺腑,讓紅衣女子的話語里伴隨著陣陣的咳嗽聲,身體也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哎呀,筱姐姐你還是少開口吧。不然又要引發體內的肺毒發作了。”唐小蕓見對方本就有些蒼白的臉上因氣急而變得更加蒼白如紙,自己也慌了陣腳,忙上前扶住輪椅上的女子,解釋道:“他沒事呢。說是已經順利完成了任務,再過幾日便要回來了。”他說著臉上不知怎的突然就泛起了嫣紅。
穆蘭筱聽得對方這樣說便放了心,臉上漸漸地恢復了些許神色,身體也不再如之前那樣抖得厲害了。
她看著手里的信箋,淡淡應道:“哦。是這樣……”
“姐姐還是先回房去吧,如果寒氣侵入就真的麻煩了。”唐小蕓知道對方多年的肺毒極易發作,平時需要悉心靜養方能勉強穩住病情。
只是深諳藥理的她又何嘗不知道,對方現在這個樣子即使靜養也不過是茍延幾日壽命而已吧?
——這種病只有在剛發病時用能與之相匹敵的邀月草之毒攻其肺腑,然后用蓮心之水引之方能將肺毒拔出。
然而面前的這位紅衣女郞的毒顯然在她二十之前就已發作過,距離現在至少已有七八年,肺毒早已進入血脈。這大概也是自己費盡心思為她療養也不見起效的原因。
只是雖不說有什么起效,如今情況竟越來越糟了,自從去年冬天開始,對方就慢慢地感到腿腳麻木不聽使喚了,還沒挨到今年春天便完全失去了知覺,最后不得不為她準備了一張輪椅。
唐小蕓望著對方蒼白如紙的臉,始終弄不清是什么緣故,心下微微嘆息:難道是自己配的方子出了什么差錯?畢竟對方這樣的病并不多見,又錯過了醫治時間,所以她對對方的病情實在沒底的很。
只是若真是自己用錯了藥的話,等穆蘭哥哥回來時自己又要怎樣向他交待才好?
年輕的小姐看到對方的情形,越想越擔憂,臉上微露煩意。然而她的擔憂又不好向對方說起,只得獨自苦悶。
她嘆息一聲,終究無言,扶著對方的輪椅下了石階,向對方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