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我歡呼著撲上去,“你怎么來了?”
孟檀淵唇邊暈開一抹笑意,在柔和的珠光之中,竟帶著三分森冷:“我來……”
他拖長了聲調,慢騰騰道:“陪你睡覺。”
若是多年以后,我聽到這句,瞬間就會想歪,但是此刻,我只是歪了歪頭,覺得很迷茫:“咦?”
“怎么?”孟檀淵略微瞇起眼,“你不高興?”
“孟孟來陪我睡覺,我當然高興。”我想了想,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可是,孟孟來陪我睡的話,綠翹要怎么辦?”
孟檀淵聞言挑起眉,似乎很有些驚訝:“與我相比,你更喜歡綠翹?”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稍微有點高深了。我皺著眉,撥弄了半晌手指頭,慢吞吞道:“我當然更喜歡孟孟。”
孟檀淵冷笑:“那綠翹呢?”
我嘟起嘴,十分委屈:“孟孟總是不理我,綠翹會一直陪著我。”
孟檀淵擰著眉,冷冰冰盯著我看,過了一會兒才哼笑道:“都說滟瀾湖少主缺心眼,這不是挺明白的么?”
“孟孟。”我抬起頭,看著他好看的眉眼,憂郁地道,“我已經不是兩三歲的孩子了,你這話蒙不了我的。”
“蒙你還用看歲數?”孟檀淵一臉不屑,伸手將胖胖一團的我撈過去,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將我身上的外袍以及小襖褪去,塞進被子里,“剛才在殿上就一直打哈欠,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多瞌睡。”
他不說倒罷了,一提起瞌睡倆字我頓時覺得困意盈然,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看著孟檀淵掀開被子躺下:“孟孟也要睡?”
孟檀淵側著身子,一只手豎起,支著臉,神色淡然:“反正日后總還是我陪著你睡,提前適應一下。”
我聽了這話頓時放心了,將冰涼的小腳窩進他懷里,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孟檀淵已經不在身邊,我裹著被子坐起身,窩在床腳的綠翹立刻湊上來:“少主,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孟孟呢?”
綠翹笑了笑:“孟護法跟夫人兩個在院子里呢。”
“娘親也來了?”我轉了轉眼珠,掀開被子光著腳就要跳下床,“綠翹,我們去看看!”
綠翹一把摟住我:“少主!天涼,仔細受寒。來,先把小襖跟外袍穿上。”綠翹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給我套衣服,最后還給我穿上鹿皮的小靴子。
我一腳沾了地,就迫不及待地向外沖去,綠翹在我身后看了,嚇了一跳:“少主,你慢點兒!”
我哪里還聽得進她說什么,急沖沖出了門,拐過回廊,就見到冬日蕭瑟的庭院中,那影影綽綽的刀光。
滾雪似的的刀幕之中,摻雜了一片凄厲的艷紅。
妖刀紅月,乃是殺戮之刀。
與之齊名的,是雪鏡塵手中的輪回刀。
至簡至繁,紅月輪回;至親至疏,鏡塵展眉。
兩把刀,兩個人,道盡江湖百年風流。
紅月至簡,輪回至繁。
我縮了縮身子,將自己隱藏在柱子后頭。我很少見到這樣的娘親,印象中,她總是懶懶的,看看書,寫寫字,或者跟義父下棋,哪怕她的棋藝臭得義父必須要讓她十個子兒。
可現(xiàn)在的娘親,即便是隔得這么遠,我仍能覺得那樣一種自殺戮之中,血氣四溢的風華。妖刀之主,踏血羅剎,合該如是。
我娘停下來,刀尖指地,柳葉眉輕挑,看向一邊的孟檀淵:“可看清楚了?”
孟檀淵遲疑地點了點頭:“我會盡力。”
“妖刀紅月,乃是殺戮之刀。”娘親淡淡道,“在這個江湖,殺人,一向是最簡單的,只要心夠黑手夠狠,沒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孟檀淵略微低下頭去:“弟子明白。”
“你這會兒說了明白,心里頭定然是不甚明白的。”娘親略微笑了笑,“你如今年歲尚小,不明白才是對的。”
孟檀淵大約是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訥訥道:“是。”
“方才的刀法,你自個兒多琢磨吧。”娘親瞥了一眼我身前的柱子,快步走過來,俯身單手將我抱起,“如花,怎么站在這里?”
妖刀紅月就被她隨手拎著,滿身的煞氣還未散去,刺得我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
我娘看著我,狹長的鳳眸中沒有一絲暖意:“你怕?”
我搖了搖頭:“娘親,你剛才教孟孟的,不對。”
娘親挑了挑眉:“什么不對?”
“孟叔叔說,行走江湖,只要做到三件事,就足夠了。”我皺了皺鼻子。
娘請不動聲色地看我。
我乖乖地扳著手指數給她聽:“第一,堅持。第二,不要臉。第三,堅持不要臉!”
我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呢?”
“我覺得,孟叔叔的話,很有道理!”
“……”
我娘沒再說話,只抱著我慢慢穿過曲折的回廊,回到我住的小院。天色漸晚,她破天荒陪我吃了飯,還細致地擦去了粘在我臉上的一粒大米飯。
照理說,這種近乎于天倫之樂的場景應該十分歡暢,可我瞧著我娘,總覺得十分憂愁……她好像什么都無所謂,又好像從來都沒有開心過。
吃過飯我就犯困,洗洗刷刷之后窩進被子里就呼呼大睡。孟檀淵八成還在琢磨那個紅月刀法,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一覺醒來天色已然大亮,抱著被子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綠翹捧著衣袍進來道:“少主,東西都收好了,今日我們就要搬去雪峰主那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