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圖報,前世她身不由己,不能回報倆人的恩情,這次,她定要好好回報。
想好了,余然起身,將剩余的繡線、擱手板、針插、繡花專用的翹頭剪刀放入一旁的繡花籃內,抱起繡架,進入中堂屋隔壁的廂房內,找出百得膠、鋼尺、油性筆、吸潮的白綿紙,按照記憶中硬裝裱的方式,一絲不茍的裝裱起來。
裝裱好,余然抬頭看掛在墻上的掛鐘,見時間不早,余奶奶還沒回來做飯。轉身進入廚房,拿起一件紅色碎花的圍裙穿在身上,開始洗菜做飯。
等余奶奶辦好事回家,發現中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碗筷和熱氣騰騰的飯菜。
咸菜燒豆腐、韭菜炒雞蛋、砂鍋排骨湯,司空見慣的兩菜一湯,吃得余奶奶口袋里的棉帕不時往眼角處抹,沒有什么比從小嬌寵養大的孫女突然間懂事了,更令她值得高興了。
飯后,余然聽從奶奶的吩咐,回自己房間睡午覺。
她前腳剛踏上樓梯,余奶奶后腳就跨出門檻,蹣跚著腳步往村子西邊自家的自留地行去。
那里埋了余然爺爺余金法和她爸爸余安康。
她在墓碑前坐著,早春沁涼的風拂過余奶奶透著歲月滄桑的臉頰,粗糙的手指細細描繪刻在余金法旁邊的自己的名字,因為是未亡人,所以還未上墨色。含著淚意的目光最后落到兒子余安康的墓碑上。
她坐在那里,絮叨了很久,從十三歲喪母,幫著父親帶大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十五歲去上海打工,認識那人,原以為彼此情投意合,自己也找到了歸宿,熟料卻被父親一封信騙回家,強送上花轎嫁進余家,伺候婆婆,養育兒女,與余爺爺雖然不是很恩愛,但也算相敬如賓……
“老頭子,你說我上一世是不是造了孽?所以這輩子過得這么苦。”她眼角濕潤地吶吶自語。
早年收那個徒弟,她以為衣缽有望,不想卻養了一條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余奶奶并不恨那個徒弟,她只恨自己眼瞎,認錯人,導致后來發生的一切。視線從墓碑上移開,落到骨節突起的雙手,當年掌心紅潤細膩的雙手,現在已經根根布滿繭子和褶皺。
看著自己的雙手,想到小孫女纖細白皙柔滑的小手。有那孩子在,她的衣缽大概能傳下吧?余奶奶嘆息一聲,目光飄散在空中,墓地旁栽種的柏樹枝繁葉茂,在春日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澤。青蒼色的柏樹下,栽種著三棵萬年青,肥厚的寬葉彎彎地垂下來,落到黃褐色的泥地上,旁邊長了幾棵小草。
她探出手,拔掉了小草,呵笑道:“然然越來越懂事了,今天不但幫我把人家的定活繡好,還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干凈,給我燒飯洗衣服……看著她越來越懂事,我心里卻越來越慌,老頭子,安康那,那女人要回來了,我怕她跟我說,要將然然她帶走。”
“老頭子,安康那,有件事,我忘了跟你們說了。今天范醫師來找我說,想收她做徒弟。我想了想,就答應了。原本還想讓她繼承老頭子你雕刻的手藝。我不想讓它失傳了,想著讓然然一塊兒學下來,不想范醫師說然然有學醫的天賦。我前后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學醫更管用些,今后家里有個頭疼腦熱的,就不用出去找大夫了。”
“所以老頭子,若是你衣缽無靠了,在地底下可別怨我……”
一陣風吹過,柏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余奶奶閉上雙眼,側耳傾聽,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滿意的笑容綻放。
“就這么說定了,老頭子!”說著,她站起身,拍拍了衣服褲子上沾到的泥土,深深看眼墓碑上并排刻的名字和兒子余安康的名字,轉身離開。
她佝僂的背影,映襯在蔚藍色的天幕下,顯得特別寂寥。
余然一進入房間,立刻將門鎖上好保險,拉上窗簾,爬上床,放下煥然一新的白色棉紗蚊帳,趴到野菊花枕頭上,掏出藏到野菊花枕頭內芯里的雕花小抽匣,放在掌心,看著愣神。
盯看會,余然眉宇微蹙,秋水般的眼眸盯住手中的抽匣,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按住上面的盒蓋,輕輕一推,露出紅色的絨布底襯,上面躺著那根非金非銀的神針。
深吸一口氣,屏住,余然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神針,暗自思索怎么才能讓神針和她融為一體,永遠不分開呢?這么細的針,這么小的抽匣,她還真怕有天會被她無意間弄丟了。
忽然,纖細的針身飛速閃逝一道白光,余然的雙眼定住,直勾勾地盯著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間的神針,身體和第一次進入乞巧殿一樣,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心神猛然慌亂起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神針化作一道白光,鉆入余然的額心中央。她只覺額頭一熱,緊跟著一波如針扎般的刺痛,直接傳遞到大腦中樞神經系統,雙眼一黑,意識一片空白,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向一旁的棉被,暈厥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余然漸漸蘇醒過來,渾身酸軟乏力。
她掙扎抬起頭,愕然發現自己和昏倒時一般,趴伏在棉被上。
伸手撩開白色棉紗蚊帳一看,五斗柜上鬧鐘的時針指著她睡午覺的時間,午間十二點三十分。
呆看了一會,她猛地想起,昏厥前發生的事。骨碌一下爬起來,銳利的目光迅速掃向原來裝神針的小抽匣,意外發現,會自動回到抽匣里的神針不見蹤影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刷得慘白如雪。
怎么會不見呢?明明上次都自動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