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席治國不是多事的人,再者男生本就大大咧咧,不屑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更何況他和余然當了將近一學期的同桌,深知她的性情如何。與其換一個不搭調的,整天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和他爭吵不休,還不如留著性子冷清的余然。
這樣,大家都過得方便點。
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
席治國前后一想,對余然不聽課,私底下看課外書的行為,立馬視而不見。
下課的鐘聲敲響,余霞笑嘻嘻地跑到余然課桌前,一把拽起她,和來時一樣,非得挽著她的胳膊一塊回家吃午飯。倆人一邊走,一邊閑聊,余霞倒是透露了一件令余然哭笑不得的事。
原來,那晚在余然家喝完粥回家,余霞又啃了兩雞爪子和一雞腿,不想大晚上腹痛難忍,來回拉了好幾次,拉得她雙腳發軟,滿身大汗,躺在床上直喘粗氣。
看到她氣呼呼地抱怨她媽買的燒雞不干凈,害得她拉肚子的樣子,余然使勁憋住嗓子眼里欲脫口而出的大笑。心里不住慶幸,幸好那只燒雞給她背了黑鍋,不然余霞的家人不知怎么想她呢?肯定會一再叮囑余霞,不準她再隨便吃她們家的東西。
走到村口,余然和余霞說了再見,拐彎回自己家。
靠近院子門口,愕然發現自己門前的曬谷場停著一輛紅色桑塔納。
這年頭,能擁有私家車的人家,基本不是當官的就是有錢的,她家貌似沒有那樣的親戚。
壓下心底的困惑,余然跨入刷了一層桐油的黑色大門,腳剛踏上堂屋前的階梯,耳畔傳來一陣憤怒之極的罵聲。
“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就當我這輩子沒收你這個徒弟!”
兩輩子都沒聽到過余奶奶疾言厲色的怒罵,余然不禁一愣,旋即馬上反應過來,小臉一沉,心中點燃一撮怒火。在她心目中,任何人都沒有余奶奶重要。不管是誰,只要犯到余奶奶,就跟她有仇。
思及此,余然臉上頓時掛滿寒霜,抑住怒氣進入中堂屋,一眼瞧見摔得滿地的保健品和水果,緊跟著進入眼簾的是一個打扮非常洋氣,渾身上下掛滿金器,穿紫色羊毛套裙的女人。
那女人瞅了眼冷冷盯視她的余然,修飾得極為精致的眉眼間流露出一絲了悟。
余然就當沒看見她,心底卻打定主意,晚上進入乞巧殿,馬上就去學制符,她要制作一大把霉運符丟在這女人身上,讓她到一輩子的霉。
那女人見余奶奶鐵青著一張臉坐在太師椅上,知道走老路是不成了,這會看到余然進來,就像遇到了救星,連忙走過去,一臉諂諛的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和臉蛋,不想余然秀眉一蹙,皺皺鼻子,實在受不了她身上散發的那股子濃郁香水味,往后退了一步,避開她刻意的親近。
那女人接連出師不利,愣怔了下,面上的笑容依舊,說話的語氣分外慈祥溫柔:“你是然然吧?我是你師姑,你奶奶的徒弟。你當年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今天第一次見面也沒什么好給的,這只鐲子就權當見面禮了。”
說著,她將手腕上的龍鳳金鐲子脫下來,塞到在她眼里內向害羞的余然口袋里。
余然心底冷笑,面上不顯,反倒裝出一臉膽小害怕的樣子,躲藏到余奶奶身后,小手更是牢牢揪住余奶奶的衣擺不放。
曾經當過豪門大戶家的少奶奶,什么稀罕的物件沒見識過,一只金鐲子就想收買她,這自稱奶奶徒弟的女人未免也太小瞧她了。
就在這時,余奶奶發話了。
“當年,我就說過,權當沒收過你這個徒弟。你我師徒情誼從此一刀兩斷,再不往來。今天,我依然是那句話。我就當沒收過你的徒弟,你我師徒的情分從此猶如此筷……”
說完,余奶奶手中的竹筷子一折為二。
清脆的咔嚓聲瞬間響起,余然低著頭,嘴角浮上一絲譏嘲。
“師傅,我知道錯了。求您老不要驅逐我出師門。當年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跑去公社告密,說您私底下買賣繡品,走資本主義路線。我那時也是沒辦法,他們逼著我,恐嚇我說,要是我不去告密,就拉我們一家去游街示眾……”
那女人一聽,面色驟變,撲通一下,雙膝跪地,拼命磕頭。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滾落,熏花了她畫得精致的妝容。
從余然的角度瞧去,只覺得化了妝的女人果然不能隨便哭,一哭比羅剎惡鬼還恐怖三分。她對那女人半點同情心都沒,只覺得她非??蓯?,恨不得立刻往她身上丟一把霉運符。
余奶奶冷哼一聲:“所以你便出賣我,讓我掛牌子去游街?!?
想起往事,余奶奶情難以自控,眼圈通紅。
事到如今,她對這個徒弟是再無半點l憐惜之意。原先不計較,還念著事發當年,她年紀尚幼,被人一恐嚇,為了親情出賣自己的師傅,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那個年代太過瘋狂,逼著人往狠路、絕路上走。
然而今天出了這樁事以后,她對這個徒弟是徹底心涼了。
從她踏進余家大門開始,雖然字字透著血淚和悔意,句句哭訴自己當年的無辜,但她的最終目的……竟是師門留下的那副發繡觀音。
想到這,余奶奶閉上雙眼,溫熱液體順著她的眼角滑落。
她真是白活了將近七十年,居然有眼無珠地收了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