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仙閣大廳內(nèi)，流光溢彩，暗香浮動，美人伴坐，意深酒濃。

如莫娘所言，此間女子各有實才，不落他人，此時正與客人們談詩論賦，吟風(fēng)弄月，一眼望去，倒是一派清雅祥和的雅俗共賞之氣。

這邊，一位著紫衫廣袖的女子正執(zhí)起酒壺給身旁的公子添酒，聽得那公子出了一上聯(lián)：風(fēng)風(fēng)雨雨，暖暖寒寒，處處尋尋覓覓。

只消媚眼微轉(zhuǎn)，便應(yīng)聲接道：鶯鶯燕燕，花花葉葉，卿卿暮暮朝朝。

這一聯(lián)疊字對對得可謂是天衣無縫。

錦袍公子微微一怔，繼而開懷一笑，說道：“好！”

便也不再拖沓，舉杯飲盡，似乎來了興致，復(fù)又再上一聯(lián)：鳳落梧桐梧落鳳。

紫衣女子稍微想了想，接道：珠聯(lián)璧合壁連珠。

錦袍公子又是一聲叫好，自覺地飲酒。

這樣一來二去，二人興致越來越高，你一聯(lián)我一聯(lián)，如此反復(fù)下來，錦袍公子所出的上聯(lián)已是越來越難，紫衣女子雖然一一接下，卻已經(jīng)越來越吃力，到了后邊，須得思考上一番放可。

二人的比對迅速吸引了眾人的眼球，紛紛圍上前觀看，人群中有女子嬉笑道：“紫衣姐姐，你可得為咱姐妹們出口氣啊，咱們可都是輸在了南宮公子手里埃”

此言一出，立刻有男子接著說道：“南宮兄，這紫衣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兒，你二人今兒個恐是棋逢敵手了?！?

亦有人道：“能不能抱得美人歸，還要看南宮兄你是否是名副其實的金陵才子啊？”

那與紫衣對對子的錦袍公子正是人稱金陵公子的南宮瑾。

聽聞此言，南宮瑾面不改色，喝了杯酒，思索片刻，復(fù)又上一聯(lián)：小沼沉星，似仙人灑下金棋子。

此聯(lián)一出，人群先是靜了一靜，而后便議論開來。

此中女子個個凝眉思索，時而轉(zhuǎn)向身側(cè)的男子低聲詢問什么，有的男子亦是答不出，只能赧然地抱歉一笑，能答出的男子便附在向他詢問的女子耳側(cè)低聲說了些什么，女子便又笑開。

“怎么了？這一聯(lián)似乎很難啊，連紫衣姐姐都答不出?！逼渲幸稽S衣女子側(cè)身問道。

“這一聯(lián)難度是有的，看來南宮兄是喜歡紫衣姑娘喜歡得打緊，不然怎會出此難題？”她身旁的男子低聲回答。

黃衣女子一聽，便了然地笑了。

紫衣姑娘想了一會兒，終于低眉一笑，說道：“南宮公子好才情，紫衣自嘆不如，我認(rèn)輸。”

說罷執(zhí)起面前的酒杯。

南宮瑾和一眾圍觀的人都沒料到她竟會這么大方地便認(rèn)輸，見此情此景，南宮瑾不由得面上一熱，伸手?jǐn)r下紫衣手中的酒杯，正待說些什么，突然一陣奇香傳來，大廳四周突然垂下數(shù)條五彩綢帶，隨后“嗖”的一聲，一條桃紅色彩緞自二樓飄下，緊緊纏上樓下大廳里欄桿，就在眾人愣神的剎那，一道人影順著彩緞直直滑下。

“古松掛月，如老龍擎出夜明珠?！币坏揽侦`飄渺的聲音在大廳里響起，回蕩，引得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是霓裳妹妹！”人群中有人叫了一聲，話音剛落，那女子便也安然落在樓下那方泛著微光的玉臺上。

一生粉紅色綢緞裙，外罩白色輕紗，腰間束以桃花紅色的腰帶，廣袖絹紗，細(xì)密繡上的碎花淡雅親和，面若桃花，肌膚白皙光滑，一雙柳眉大眼如含萬千春水，柔媚萬分，眉心的三撇朱砂似一朵清荷盛開，美艷而不招搖，這樣嬌美的容顏當(dāng)真是叫男人過目不忘。

“霓裳獻丑了，不知方才那一聯(lián)對得可行？”

聽到霓裳相問，南宮瑾先是微微一怔，很快便恢復(fù)了鎮(zhèn)定。

“姑娘才高藝絕，在下甘拜下風(fēng)?！闭f罷利落地操起桌上的酒杯飲盡，如何翻杯示意。

“古松掛月，如老龍擎出夜明珠”對“小沼沉星，似仙人灑下金棋子”，真是再工整完美不過了。

“南宮公子過獎了，小女子愧不敢當(dāng)，只是沒有貿(mào)貿(mào)然都打擾了公子才好?！蹦奚训兔紲\笑，走到玉臺邊上，朝眾人福了福身。

人群隱隱一陣騷動，不約而同地涌向玉臺，卻在距離玉臺一丈遠(yuǎn)處被從兩側(cè)走出的丫頭攔住，好在前來的客人多是知書達理的人，場面并不混亂。

蘇公子自樓上雅座里看下去，看到莫娘站在人群外側(cè)默默看了一會兒，方才在丫頭的陪伴下走上玉臺。

“倚仙閣從來不虧待進門的客人，諸位既是花了銀子來此尋樂，我自然不會讓你們失望?！闭f到此，莫娘頓了一頓，閃著精光的眼眸緩緩掃過臺下眾人的臉龐，如她所料的，滿是期待?！澳奚压媚锸鞘烨斑x出的花魁娘子，所以今晚登臺為諸位獻上一舞。滿不滿意，便由諸位自己定奪。”

群人紛紛稱好，直到莫娘深沉一笑，從一側(cè)悄悄退到了人群邊上，喧鬧之聲還未停下。

眾人皆知，十天前，倚仙閣花魁大選，雖未像今日這般廣邀賓客，卻也請去了幾位倚仙閣的上賓?？?。大選之后，出來的人幾乎都在驚嘆那日選出的花魁娘子，霓裳姑娘。那日她一身紅黃彩衣，雖以輕紗覆面，未展容顏，但那一曲霓裳舞卻真真切切地舞進了眾人的心里，揮之不去。后來，關(guān)于霓裳姑娘一舞傾城的消息便漸漸傳開。

是以今日，前來的客人幾乎全都是沖著霓裳而來，又怎能不心中大喜，喧嘩一番？

“噌——”

驀地一聲響，鏗然清脆，怔得人群頓然安靜了下來，四處張望，尋找這一聲音來自哪里。

“鏘——”

又一聲響，短促卻沉厚，這時人們大概已經(jīng)聽出這是琴音，只是依舊沒有找到琴聲出自何處。

“當(dāng)——”

再等得第三聲出來，眾人像是領(lǐng)悟了什么一般，將目光投向玉臺，果見霓裳腳步已經(jīng)微微移動，一舞即出。

短短的三聲，讓整個倚仙閣陷入一片靜謐之中，而這聲音竟似尋不著根源一般，在大廳里旋轉(zhuǎn)飄忽，久久不散。

片刻之后，潺潺的琴音才不斷流出，與之前的短聲不同，先是一段毫無間隙的輕輕撩撥，如清泉流瀉，飛鳥鳴音，清新悠然；轉(zhuǎn)而聲音漸高，曲調(diào)已成，劃過眾人的臉龐，便如清澈月光鋪瀉滿山間，山野空曠，大開胸襟。

玉臺上的霓裳舞步輕盈，身似輕羽，幾乎是足不點地，隨著琴聲躍然而起，手中長綢撩人醉眼，忽而隨著琴聲起伏一躍而起，猶如“玄鶴下澄空，翩翩舞松林”。

琴聲一刻不停，待聲音轉(zhuǎn)至低沉之時，驀然又是一聲急促的長鳴，轉(zhuǎn)而開闊高昂。一時間，龍吟鳳鳴，氣勢逼人，大有千軍萬馬劍拔弩張之勢，大軍便隨著這怒發(fā)沖冠的氣勢，直逼而下，大河奔騰，江海掀潮。

蘇公子臉色不由得浮上一絲警惕，與他身側(cè)的少年一同側(cè)耳細(xì)聽，企圖找到這琴聲的來源，然，琴聲一直在整個大廳里來回翻轉(zhuǎn)回蕩，似乎充斥著每一個角落，似乎撫琴之人無處不在，根本抓不住她的位置。

他人不曉，只覺琴音悠遠(yuǎn)飄渺，忽遠(yuǎn)忽近，氣勢飛揚，抑揚頓挫。蘇公子卻已察覺這琴音之中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氣力，分明是有人在以氣御琴。他暗中提氣相抗，卻不想與琴音中的真氣相撞，竟震得他丹田氣血翻騰，一口氣沒壓住，被那股真氣反沖，差點將他沖撞在地上。

好深厚的內(nèi)力！他暗暗驚嘆，側(cè)臉看了看侍在身側(cè)的姜兒，只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盯著樓下，眼神驚羨。

樓下玉臺上翩然起舞的女子，成功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與注意力。

又一個低身回轉(zhuǎn)，一身粉衣如蝶舞翻飛，然那干脆利落的氣勢，卻如鳳舞九天，嘯鳴長空。

不得不承認(rèn)，那個美得有些妖嬈的女子，卻又在眉眼之間可見清純，丹唇微啟，一抹清越的笑容浮上嘴角，青山隱松，云影蔽日，清朗而嬌人，想不承認(rèn)她有誘人的吸引力都不成。

隨著琴聲越來越短促激昂，霓裳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快得眾人根本看不清，拂袖，旋轉(zhuǎn)，輕躍，靈動，繼而如一片花瓣輕盈飄下，在琴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剎那，腳步身形頓止，而她則保留著最后的姿勢，儼然如一只展翅欲飛的彩鳳。

一場驚心動魄的旋舞終于停下，大廳里陡然一陣清明。

空山百鳥散還合，萬里浮云陰且晴。

客人們先是愣愣地看了幾眼，待反應(yīng)過來時，霓裳的身影已慢慢隱入臺后的輕紗之中。一時間，叫聲不斷，紛紛嚷道：“花魁娘子！”

蘇公子輕輕吐了口氣，心思卻完全不在樓下，而是豎起耳朵細(xì)聽，驀然抬頭，起身到簾前撩起那一層薄紗，目光緊緊鎖上正對面的鶉首雅座，眼神突然犀利如鋒。

就在剛才琴音斷絕的那一刻，他明顯地聽到，琴音是在那里收聲。

而現(xiàn)在望去，雖看不清那薄紗之后的情景，卻隱隱看到一素色衣衫的女子端坐正前，面前擺著一個橫長的東西，想必便是她剛才彈的琴了吧。

“姜兒姑娘，可否請教一下，對面坐的是何人？”蘇公子冷不防地回身問姜兒。

姜兒微微一笑，說道：“那是我們倚仙閣的老板。”

“老板？”蘇公子結(jié)結(jié)實實愣了一下，這是他沒料到的，“可是剛剛撫琴之人？”

“蘇公子好耳力，剛剛撫琴的人正是我家老板?！?

“還未請教貴老板的名字。”他又是試探性地一問。

姜兒不由得訕訕一笑，面露難色，“不敢有瞞蘇公子，奴婢真的不知，老板的名字就只有莫娘一人知曉。老板很少待在這里，今日只是因為霓裳姑娘登臺，她才趕回來的?！?

“哦？作為倚仙閣的老板，卻不待在倚仙閣？”蘇公子身側(cè)的少年不禁脫口問道。

“老板手下又豈止只這一間倚仙閣？她還有諸多事務(wù)繁忙，是以便將倚仙閣全權(quán)交與莫娘打理，但在花魁首次登臺之日，老板必定趕回，親自助她?！闭f到這里，姜兒的眼神中流露出對此間老板的無限敬意。

蘇公子心下便已明白，這倚仙閣的老板，必定不同于常人，當(dāng)下好奇心便越發(fā)重了些，正想再問些什么，卻被樓下的躁動聲打斷。

“霓裳姑娘！”

“我們要見霓裳姑娘！”

“花魁娘子好舞藝……”

莫娘笑眼看向他們，卻沒有立刻應(yīng)聲，只是示意身側(cè)的丫頭進到臺后詢問了些什么，待那丫頭出來，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她才點了點頭，朝眾人揮了揮手。

“原本霓裳姑娘只獻一舞，但見諸位如此熱情，盛情難卻，故答應(yīng)，她出三副上聯(lián)，若是有人能悉數(shù)接出下聯(lián)，她便陪那人獨處一夜?！?

就在眾人拍手稱好的時候，一個丫頭走上前，將手中的紙卷一展，一行清雅秀氣的字便呈現(xiàn)在眼前：君子之交淡若。

這是一聯(lián)隱字聯(lián)，在座的多數(shù)人都看出來了，只聽其中一人道：“醉翁之意不在。”

莫娘微微一笑，示意出第二聯(lián)。

“水中洲，洲停舟，舟走洲不走?！?

這一聯(lián)頂針對，讓座中不少人蹙眉，它的難度不僅僅在于頂針，還有偕同音。

眾人沉默了半晌，都在低頭思索。

“倚仙閣，閣落鴿，鴿飛閣未飛?！?

眾人回頭，見說話之人是南宮瑾，心中一沉，知道這一聯(lián)是對上了。

丫頭又上，示出最后一聯(lián)：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云、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夷峰、廬山瀑布，合宇宙奇觀，繪吾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