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城依舊是繁花似錦的瓊花城,一路走來,依舊熱鬧非凡。
洛夜白步伐不緊不慢,神情若有所思,聶涯兒跟在身后哈欠連天,就差沒站著睡著了。
“公子,咱趕緊回客棧休息著吧,連著兩晚上沒合眼,聶涯兒困死了。”他看了看洛夜白,抱怨道。
洛夜白回頭看了他一眼,淡然一笑說道:“那便趕快走吧。”
一句話噎得聶涯兒無語了,愣愣看著洛夜白看了很久。
“公子,你最近是不是累著了?公子,你不會是生病了吧?”聶涯兒神色有些不安。
洛夜白難得沒有敲他榆木疙瘩,只是微微皺起眉頭,腦海里很快地閃過塵如語的眼睛,那雙淡漠如霜的眸子,突然心口一陣抽痛,他不由得腳步微微一怔,不明白這痛從何來。
這可嚇壞了聶涯兒,忙扶住他連聲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樣?”
洛夜白擺了擺手,輕輕推開他,自己走了兩步,那一絲疼痛感卻又驟然消失了,他抬頭疑惑地看了看夜空,回頭對聶涯兒說道:“聶涯兒,你先回客棧休息著吧,我還有點事,晚點回去。”
“不用不用,聶涯兒不困,我陪著公子。”聶涯兒忙搖頭說道。
看著他擔憂的神情,洛夜白忍不住淡淡笑了笑,說道:“放心好了,我沒事,我現在要去找一個女子,你確定要跟來?”
聶涯兒把眼睛瞪得差點掉下來,訕訕一笑道:“公子,你真的沒事吧?”
洛夜白沒有回答,只是揮著扇柄,重重地敲了一記聶涯兒的腦袋上,便大步離去,留下聶涯兒站在原地傻傻地站著。
陸府一行之后,塵如語神色明顯比以前嚴肅許多,坐在香廳里直到天色徹底暗了下去,還是一動不動。
雖然看似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可實際上,他們什么都沒有查出來,反倒落入了一個更大的謎團里。單說顏紫南口中的那個主公,就足以叫人疑惑不安萬分。
“怎么了?從回來到現在你就一直這么坐著,什么話也不說。”谷若煙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進來,在塵如語身邊坐下說道:“有什么心事?”
“那位主公。”塵如語搖了搖頭,凝起清冷的眉。
“那個幕后主使人?”谷若煙給她倒了杯茶遞給她。
“照目前情形來看,他不僅善用奇毒,就連江湖少有的牛毛針都能弄到手,只怕,江湖不得安寧了。”
“你在擔心他?”
“我擔心的是那些無辜的人們。伏擊殺害羅寨主和戚老爺子的匪人已經被抓住,卻和顏紫南一樣,在受審之前,服毒身亡。很顯然,這些人都是同一伙的。”
香廳里一片寧靜,沒有一點聲音,谷若煙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厲害,揚州顏家,臨安羅家,奉天戚家,以及蘇州上官家……那些人敢對這些人動手,必然是有周密計劃的。
想到上官家,谷若煙又凝了凝眉頭。
“上官珣的毒,你可有解決的辦法了?”
“他已無礙,已經有人幫我去替他解毒。”
“宴會開始前,你消失不見,就是去見那個人?”
“沒錯。”塵如語說著,眉頭又是深深皺起,嘆息道:“昨晚跟著到后院的那三個人,有沒有說些什么?”
谷若煙搖搖頭,說道:“她們一個個就像是被洗了腦,不管怎么問都問不出任何消息,所有人牙縫里都藏了毒囊……”頓了頓,她接著說道:“好在你想得周到,只用后院密談這一招,不僅將顏紫南引了去,也將這樁內的內奸全都逼了出來。”
“可是她們都是跟在我身邊多年的人,如若不是這次顏紫南的事,誰又能想到她們會留在我身邊做些什么。”塵如語的眼眸頓時又冷了起來,冷得寒氣逼人,“我睡不著,想到后院走一趟。”
見她這般神情,谷若煙也就不再勸她,谷若煙知道,勸了也是沒用,塵如語的脾氣永遠是那么淡淡的倔強,倔到你無從勸她的地步。
后院是一如既往地冷清,雖然來的一路上都點了燈籠,可是后院竹舍這邊卻是一片漆黑。有風吹動竹林,蕭條之意盡顯。
塵如語走得很慢,腳步似是很沉,每一步都邁得很緩,像是在等什么人。
“夜寒露重,既然來了,就進屋坐一坐吧。”塵如語在距離竹舍十步遠處停下,聲音朗然平靜。
說罷手掌一翻,掌心一股氣流飛入竹舍內,舍內的燈瞬間就亮了,然后自己徐徐走進舍內,而她的身后果然閃過一道人影,在她剛走進竹舍后便跟了進來。
“許久不見,冷塵兒你的感覺還是這般靈敏。”那人的聲音冷魅中帶著朦朧膩意。
來人是一名男子,一襲煙藍色長袍,玄紋云袖,墨黑長發用上好的無暇玉冠束起,面容俊美絕倫,可謂白膚勝霜雪,褐發似妖精,眼眸狹長若狐,眼神卻是如涼薄寒夜星辰,嘴角是一抹許久不變的妖冶微笑,燈光下看過去好不妖嬈。
塵如語卻沒有多看他一眼,兀自走到爐邊看了看,見爐中火未滅,便在水壺中添了些水放了上去。
“冷塵兒冷塵兒,你還是那般冷。”明明是無奈太息的語氣,由他那醇厚繾綣的嗓音說出來,竟是他轉了轉手中的長簫,走到桌案前定定地凝視著塵如語。
他冷,冷酷,冷血。
可是,她比他更冷,冷艷,冷清。
這一點,從最初見她時,他便知道。卻正是這個原因,讓他自此放不下這個人。
“冷塵兒叫誰呢?怕是你自己吧。”塵如語這才轉身,淡淡看了他一眼。
“叫我們兩個不行么?世間又有多少人能被這同一個名字稱呼?冷塵兒,這是宿命注定的。”男子見她搭腔,也不管她說的是什么,只顧挑起狹長眉眼妖妖一笑。
說罷翻開塵如語寫的字畫看了起來,剛看到第一頁臉色便冷了下來,一頁一頁翻下去,翻了幾頁之后就停下了,神情冰冷,驀地回眸一笑,笑得冷清。
“冷塵兒竟是這般思念我么?”那一頁頁紙上的字畫,字字清涼,句句愁傷。而這些字字句句中,滿是對一個人的思念,和無盡的悲痛。
那厚厚一沓紙,每一頁竟都是反復的兩句話:此生相見本無期,相思莫再思。
塵如語面無表情,走過去將那一沓紙拿在手中看了看,然后走到爐邊直接丟進了火爐中,騰起的火光印著她的臉,似有悲傷若隱若現,轉身的瞬間卻已然消失。
“好了好了,我不再逗你就是,你這又是何苦?”男子看著塵如語,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他走過去,想要拉住塵如語,卻在之間觸到她一角的那一剎那,被她輕悄避開。
“筠塵,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須自責。”塵如語淺笑,笑得凄惻,“原本就是一場空想,燒了作罷。”
“怎會與我無關?”谷筠塵眼神驟然冷若堅冰,“你苦了自己就如同苦了我,看你如此痛苦我心里比你更痛苦。”
“冷塵兒,你跟我走可好?不管他們這些江湖人的是是非非,只有我們兩個人,安安穩穩度日,可好?”頓了頓,他微微緩了眼神,輕輕拉住塵如語的手腕。
走?又能走到哪里?
天地之間,不過是天涯海角。而如今,她便已經是咫尺天涯了。還需要走到哪里去?
塵如語緩緩抽回手,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桌案前攤開一方宣紙,執筆畫了起來,片刻之后,她把畫紙遞給了谷筠塵。谷筠塵接過畫紙淡淡掃了一眼,冷冷一笑道:“怎么?身不由己么?”
正要回答,塵如語的眼神陡然一冷,低頭嘆然一笑道:“看來,冰凝山莊這個后院已經不再是個安全的地方了,即使不是八月十五,也有人能穿過那瘴氣林進來,又或者是像你一樣,輕松避開了整個冰凝山莊的守位高手和八卦陣。”
“那你可得小心了,怕是來者不善。”聞言,谷筠塵只是冷冷一笑。
說罷,抬手輕輕一彈,竹舍外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快得像一陣風。塵如語搖了搖頭說道:“都還沒查清底細,又怎知他是來者不善?傷了他怎么辦?”
“你放心好了,我答應過你冷塵兒,絕對不會在你面前殺生,所以我不會殺她。梅花鏢沒毒,只不過被它打中的地方會留下一朵梅花印記。”谷筠塵說著對著塵如語一笑,卻見塵如語略有擔憂地嘆息,說道:“若是打中其他部位還好,我只怕這鏢打在面上,毀了人家一輩子。就像有些人,沒被你這梅花鏢打中,卻已經尸骨無存。”
“呵!”谷筠塵一聲輕嘆,挑眉含笑地看向塵如語。
這個女子不僅冷,不僅無情,還很聰明呢。
“那些到冰凝山莊滋事之人,是你殺的吧?”她問得及其隨意,語氣平淡,似是不用谷筠塵回答,心里已經篤定了答案一般。
“太聰明的女子,會讓男人敬而遠之……”他執起桌上的杯盞,是空的。
“不好么?”她反問他,依舊是那么風輕云淡。
突然一陣風從窗外吹進竹舍內,吹動塵如語的衣衫飄動,一如她臉上的神情冷若冰霜。谷筠塵冰冷的眼底驟然閃過一絲疼惜與憂傷,悵然道:“冷塵兒,我們三年沒見了,你就對我笑一笑都不行么?”
輕輕拂袖關了門窗,塵如語走到火爐旁,見水已燒好,便提起水壺走到桌前,往桌上的茶壺里加了些茶葉又添了些茶水,始終不急不躁,動作熟稔。
“三年了,你已經有三年沒喝過我煮的茶了。”直到這些都做好了才轉身對谷筠塵淡淡一笑。
“是的,三年了。離開中原之后我就再也沒喝過別人煮的茶,寧愿喝白水也不喝茶。冷塵兒你可知這是為何?因為,你煮的茶里有你的氣息,我聞得到,可是別人煮的茶里沒有。沒有你的氣息,我就喝不下。”谷筠塵說著移至塵如語身邊,端起她沏的茶,細細聞了聞,說道:“還是這種味道。你的氣息,你愛的茶,茶的味道全都沒變,還有你的心,也還是那般冷,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你甚至都不問我,這三年我去了哪里,三年前我又為什么會突然離開。”
塵如語邊坐下便端起茶杯,神情淡然道:“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說這一句話時,塵如語的表情驟然變得默然,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谷筠塵的眼神驀地一怔,眼中是復雜的情緒,他喝了口茶坐下說道:“冷塵兒,你答應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保護自己照顧自己,好么?我就只有這么一個要求,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到傷害。”
塵如語抬頭看著他,眼神稍微緩和,給他添了熱茶,鄭然說道:“這個世界上能傷害到我的,已經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