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一時沉默不語，良久才道：“先生一十六字確是良方，無奈真正動起來，總是千頭萬緒，朝堂之上的事情，水深得很……你看老夫在朝堂上分量如何？”童貫突然這么問一句。
“童樞密現在該是炙手可熱吧？”
“你知道這是怎么做到嗎？”
“不知！”
“首先得明白，這天下一切都是圣上的，所有人的權力都是圣上給的！所以，圣上唯一的、可靠的真神，對圣上我們一定要做到敬畏，忠誠，圣上是一切的中心，我們要一心一意拱衛周邊，察言觀色，俯仰鼻息，視其所視、聞其所聞、思其所思、言其所言，只有這樣才能得到圣眷，圣眷所至，跟隨的就是權力，權力越多，你目標就越大，誰都想取而代之……”童貫不知為什么竟然講起自己的為官之道，趙四也算是個聰明人，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這一類的玩意，所以他聽得也認真。
童貫繼續道：“所有人都削尖了腦袋，見縫插針往圣上身邊擠，你手里的權力過大，人手安插得過密，那就擋了別人的道！這時候，你要知進退，不知進退的人只能擁有一時氣焰，不能長久！知進退的人，懂的兩樣手段：合作、交換！只有與人合作，以利為基，結成聯盟，形成大網，牽一發就能動全身，這樣這個牽涉千萬人的大網，就穩固了，你作為這網絡的一部分才能穩固！這是合作！……”
童貫喝了一口茶，看見趙四坐得十分安然，聽得很認真，于是繼續道：“還有交換，適時地把自己手上權力動用一部分，為他人謀利，拉攏一部分人，這是交換；適時地把自己過剩的權力交出去一部分，換取盟友過剩的權力，互通有無，這也是交換；適時地在圣上面前舉薦盟友，甚至對手的人，博取賢名、博取盟友和對手支持，這也是交換……總之一切都在取舍之間……”
童貫講了一大堆為官之道，然后吐出一口氣，問道：“先生可知，老夫為何要給你說起這些？”
“朝堂之上，有蔡太師、童樞密、楊太傅、高太尉等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一切如大人所言，都是按照邀寵、合作、交換這樣的方式，得到權力，然后鞏固權力，形成一個無形的大網，這個網正如大人所言，牽一發而動全身……前面小可所言的十六字：穩住北邊、修明內治、改良軍備、操練新軍！雖然只有十六個字，可是涉及到的利益確實方方面面的……而這十六字真正要實行，那就得從根本上動一動大宋的官制和軍制，這就是變法啊！但凡有變法，勢必要動人權力、動人利益，在這樣一張大網面前，我們動得了誰的權、誰的利？”趙四淡然道。
“先生真乃神人也！”童貫由衷贊嘆道，“原本想著先生年紀幼小，未經朝堂之事，就像那些剛剛考取了功名的儒生，一肚子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宏愿，初生牛犢不怕虎，意氣風發，就想著變法圖強，其他什么都不想，沒想到先生一點就透，一眼就看穿了這其中要害……”
趙四拱拱手，打斷童貫的話，道：“別的不說，若是變法，首先過不去的坎，應在童樞密您這里吧？”
“實話說，老夫并不贊成太過折騰！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現在天下，已經折騰壞了，若是保持原樣，或許還能推幾年，若是猛然折騰，外有虎狼環伺，內有民怨沸騰，任何一個浪頭，都能打翻這艘船……”
不得不承認，童貫說得有道理，現在的大宋，確實是這個現狀，守舊利益集團是一個方面，內憂外患更是一個嚴重的方面，從朝堂上折騰，那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動的不光是利益集團，而是整個天下！他說的那十六個字，看似簡單，實質上動搖的將是大宋文治的基本國策！新軍一旦練起來，那不可能還用大宋這種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扯淡軍制；而軍備制造，才是趙四的重頭戲，能以區區千余人馬，大破朝廷萬數禁軍，靠的是什么？可不就是厲害的火藥武器么？這玩意豈能讓一般人隨意掌握？修明內治怎么修明？既是要修明，就說明現在很不明，很黑暗，這才要修明！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趙佶的朝廷。便是趙佶能接受否定，可是要修明，去修誰，革命性的事情，總是要革一些命的，革誰的命？誰不明革誰的命！誰不明？趙佶一朝，最不明的當屬六賊、當屬蔡京、童貫、楊戩、高俅之流了！而這些人手上的權力之大、結成的網絡之牢固，豈是能輕易撼動？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么做需要的人力物力超乎想象，銀子得流水一般花出去……穩住北邊，得給人增加歲幣、各種貢品；軍備制造這才是花銀子的重頭戲……當然，新軍練成之后，可以大幅裁軍，但這都是后話……
趙四內心否定了自己的十六字方針……
“大人，小可只是這么一說罷了！細細思之，這的確是一劑猛藥，久病之人，身體虛弱，下藥太猛，或許真會治死的！”
“先生可有不輕不重，適宜的良方？”童貫還不死心，他覺得趙四實在有著不可思議的本事。
“猛藥不成，那就下點緩藥吧！”
“緩藥如何下？”
“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哪里疼給哪里一點藥物，隨著時間推移，相時而動、伺機而動，如此而已……”
“現在大宋的藥該下在哪里？”
“當然是軍隊！”
“為何？”
“因為外有遼、金、西夏、吐蕃、大理，內有遍地盜匪，一不小心任何一方坐大，大宋便有傾覆之憂！人要殺你，你打不過人家，就只有滅亡！”
“手握大權的人很多，但是在大宋，手握軍權的事實上只有圣上一人！如今的軍制，那是祖制，無法改變！為今之計，只有在軍備上下藥了……”
“小可也是這么想的！”趙四笑道，“蠻子們號稱虎狼，人若對陣虎狼，赤手空拳，多半會被其所害；若是手中有木棍石塊，就可多幾分勝算；若是手上一把樸刀，那就能有八成勝算；若是有強弓硬弩，那就有九成勝算；若是有震天雷、火箭炮之類，那就毫無懸念……當然，這說的是數量均等的條件下！”
“只可惜軍備、訓練這方面，是高俅高太尉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