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麒閣,永貴人。”穎敏夫人用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輕語。
梧心微微冷笑,一雙眸子瞬如深潭寒冰,永貴人囂張魯莽的臉不禁僵住,恍惚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
“貴人小主。”梧心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宮婢應(yīng)有的謙卑恭敬,卻又仿佛有種不容忽視的氣魄。“穎敏夫人現(xiàn)居錦繡殿。”
淡淡的一句話,仿佛是在提醒眼前之人,自己的主子已遷至次比皇后中宮椒房殿的錦繡殿,而無論她永貴人有多么的能耐也好,也不過是正六品的小小貴人。
永貴人張大了嘴巴,卻發(fā)不出一丁點的聲音,愣在當場。梧心微微一笑,福了半個身,低首,退到穎敏夫人身后。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清朗而沉穩(wěn)的聲音自上首傳來,讓梧心不禁為之一震!
是她!她的聲音,梧心一輩子也不會忘得了。
那清脆爽朗的聲音,曾幾何時在回廊上,嫣然笑喊:“穎姐……”
現(xiàn)今,卻是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用那種高貴大方的聲音,睥睨眾生……
梧心只想笑,捧腹大笑,卻連在心里也笑不出來。
如夜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霧,卻不知是喜,是嘆,還是恨。
十七年后,在這個已然變得陌生的宮中,又遇見了一個熟人!
她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她和那個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他們共諧連理不該是意料之內(nèi)的事嗎?
是她太愚蠢,到底是她太傻了。
十六年前,大婚的皇后……從把自己推下地獄到名正言順的娶她為后,這一年,他們等得心也焦了吧……
景德皇帝,嫣語皇后,好一對金童玉女,史書中又好一對的明君賢后!而她,慕穎然,不過是個充當笑料的一夜廢后罷了。
“參見皇后娘娘。”梧心隨著穎敏夫人福身輕語,只覺自己的聲音,微帶哭腔。
皇后卻似是沒有聽見梧心話音中的異常,只是“端莊嫻淑”的笑道:“起來吧。來人,賜座。”
一旁的宮人搬了椅子來讓穎敏夫人坐下,梧心則是垂手侍立身后。
才剛站定,卻又聽皇后款款笑道:“穎敏妹妹康復(fù)回歸,住得可慣?”
她的聲音,溫柔端淑,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嘲諷之意,只是純粹的關(guān)心。
“托皇后娘娘的福,臣妾一切安好,謝皇后娘娘關(guān)心。”與皇后熱情的問候相比,穎敏夫人的聲音明顯的冷淡,隱隱還有一股敵意。
梧心眉頭微皺,案子思考著這一切的奇怪之處。
莫非這皇后與穎敏夫人曾有過節(jié)?但是,為何她會顯得如此熱情,而穎敏夫人則是周身散發(fā)著戒備、隱忍和敵意。
也對,嫣語……皇后本就是一個擅長偽裝的人。十七年前,自己不就已經(jīng)見識過了嗎?
可是,穎敏夫人和這個“賢良淑德”的皇后,究竟有什么過節(jié),以致一向善忍的穎敏夫人,也禁不住冷眼相對?
穎敏夫人的冷淡興許已讓皇后覺得無趣,草草說了幾句便讓眾妃嬪跪安。
見識到了皇后對穎敏夫人的忍耐和梧心的精明,殿上妃嬪皆已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讓出了一條道。
梧心卻捕捉到了一抹冰冷的光芒,冷厲得仿佛一把冰刀,欲要把人刺穿。
她卻無法分辨那道光芒從何而來,只是心中隱隱不安。
靜靜的退去,梧心攙扶著穎敏夫人上了輦駕,卻沒有立即起駕,而是掲開了簾子一角,兩人淡淡看著妃嬪散去的深宮百態(tài)。
短短的一炷香時分,梧心已大致抹出了個所以來。較低等的妃嬪大多花枝招展,昂首倨傲,腳步輕浮,顯得心浮氣躁。相反地,位份較高如嬪御、婕妤一類,皆是樸素內(nèi)斂偏又有一種無法掩去的貴氣,如夜明珠一般,光線柔和卻讓人無法忽略。
是因為那些位份高的宮嬪在宮里呆久了,磨成精了……還是,只有這一類的人,才能獲得圣寵?
可是,那個人……不是不喜像廢后一般的淡然嗎?為何,現(xiàn)今身處高位的,都是淡淡的,平靜如鏡。
梧心閉上眼睛,眼前漆黑一片,空洞而迷惘。
那個人,不是討厭像曾經(jīng)的她那樣的女子嗎?為何,現(xiàn)今卻如此寵愛和曾經(jīng)的她如此相似的嬪妃。
這,是怎么一回事?難道,連她回來的初衷,也是錯?難道……
不可能!梧心驀地睜大雙眼,指甲深深的陷進手心,恍惚感到了一股熱流自指縫間滑落。
嘴角勾起,嘲諷尤甚自嘲的淺笑躍然嘴邊。十七年前,她親耳聽到他的一句“曾經(jīng)的一切,不過是讓你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更加的痛苦罷了”;十七年后,她親眼目睹了他的冷漠無情;這樣的證據(jù),對她來說,還是不足夠嗎?
眸中寒芒忽閃,梧心嘴唇緊抿,讓最后一絲軟弱猶豫的血色消失。她怎能忘記?她怎能心軟?
她怎能忘記回來的原因?
穎敏夫人已放下了輦駕的,梧心朗聲道:“起駕!”腳步緊緊跟隨著輦駕的方向,徐徐而去。
翌日,離落當值,穎敏夫人卻是早早便喚了梧心到錦繡殿去。
辰時快到,穎敏夫人已換好了一身盛裝,準備到太后處請安謝恩。
梧心進了錦繡殿,卻只聽穎敏夫人淡淡道:“皇后差人賜了不少物事,你拿去椒房殿,完璧歸趙吧。”
完璧歸趙?梧心一凜。皇后賜下的東西,動也不動便全數(shù)送還,這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國母的面子往哪兒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