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過去了,在小雨微微的天氣里,冬天在滿地枯葉中卷著夾雪花的風來臨。陳雯雯的生日在十一月的末尾,正好是一個周末,她不能回家,只好在宿舍里過生日。
這一天天還沒亮,我便從床上跳了起來,洗漱打扮幾乎是在五分鐘內完成的。我瞟了一眼窗外,昏沉沉的天光下,厚厚的云層貼著天空。天氣雖然陰沉,我的心情卻格外的好,因為這一天是鄧雯雯的生日,她的第一個由兩個忠實的男傭慶祝的生日。
下樓時,朋友已經在宿舍出口等我了,手里握著公用電話的話筒,笑盈盈地轉過頭來,對話筒里說:“好了,他終于來了。”
朋友的衣著讓我大吃一驚,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頭發明顯精心梳理過,光線從宿舍出口照進,他的身姿在逆光處依然晃著我的眼睛。
“怎么,很吃驚?”朋友笑道。
我低頭打量了自己一遭,穿著雖然算不上邋遢,卻沒有朋友那般的光鮮。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一起出去。
走出了宿舍后,外面的天空依然讓人有些驚訝,天空被云層密不透風的遮掩住了,甚至看不見太陽,天邊只有一團稀薄的光,宛如太陽投射在冰層上的倒影。我們頂著呼呼作響的寒風,把脖子縮進厚厚的棉絨領口里,雙手伸進外套口袋,緊緊夾在腰間取暖。
學校外面的大街空空蕩蕩,我們起來的太早了,只有兩邊的店鋪開了門,將暖黃色的燈光灑出店門之外蕭瑟的大街上。我們在早餐店里要了水煮雞蛋、油條和豆漿當早餐,順便幫鄧雯雯帶了一份。接著朋友讓我趁熱將早餐帶給她,自己去蛋糕店訂購蛋糕。
我在女生宿舍的樓下等著,把裝著早餐的塑料袋捧在懷里保溫。宿舍外的路燈還沒有熄滅,冰冷的光圈籠罩著我的半邊身體,身邊十厘米開外就是長椅,表面結上了一層正在融化的白霜。我盯著鞋尖發呆,嘴里呼出的熱氣浮現出清晰的輪廓。
鄧雯雯從后面一拍我的肩膀,沖我哇了一聲。我渾身一震,回頭瞪了她一眼。
“哈哈,你真呆!”
我無奈的笑了笑,將早餐遞到她手里,心頭有一絲難過,早餐還是涼了。
她擦了擦紅通通的鼻頭,一手提著塑料袋,一手拉著我走。“你知道去哪里嗎?”我問她。她頭也沒回的點了點頭,輕快道:“當然啰,他打電話告訴過我嘛。”
我跟在她后面走,盯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今天的她穿著深色毛呢外套,套著帶絨毛邊的冬靴,頭發在黯淡的光線下呈現褐色。我們穿過籃球場,走過擺了兩排名人雕塑的正門大道,在大街上頂著冷颼颼的西北風,一頭扎進鋪了一地落葉的梧桐巷,在公交站投硬幣,聽著MP3里的音樂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等了十幾分鐘,終于來到了朋友約定的地點。一家清冷的電影院。
我詫異道:“哪有這樣的安排,大清早的看什么電影?”
朋友不以為然:“電影這東西,不就是想看就看么?既然我現在想看,管它是什么時候!”
說著他掏出一支煙遞給我,自己也點了一根,盯著電影院門前新上映電影的海報深深吸了一口。“老實說,這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我們仨一起看一場電影。”
他的話里有一點兒傷感的影子,我越發詫異,因為從我認識他起,他就沒拽過文藝腔調。
鄧雯雯全程站在旁邊不言不語,目光在我們倆之間飄來晃去。
我拉著他避開了鄧雯雯,催促道:“好吧好吧,趕緊抽完我們進去!”說著搶過他手里的打火機點燃了自己的煙。
這是一場小眾的青春電影,演員一個不認識,導演的名字壓根沒有聽過。電影院里也只有我們三個人,誰會在這樣的天氣里老早來看這種三流電影嘛!朋友坐在我和鄧雯雯中間,這個座位就好像我們之間的關系一樣。朋友是維系我和她的橋梁,離開了朋友,以我們倆的性格,任何話題都會在短暫的沉默中變得難以繼續。這個小圈子存在的基礎,從根本上來說是依靠朋友的。
電影還不至于一無是處,我就像嚼著沒有了味道的口香糖一樣看著,朋友卻有些坐不住了。中途他幾次出去抽煙和上廁所,看的時候也幾乎心不在焉。我心里有些詫異,既然如此為何要來嘛!鄧雯雯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眼睛雖然盯著屏幕,我卻能感覺到她的心跟著朋友出去了。我心里搖了搖頭,也沒什么心情看哪門子的電影了。
好不容易熬到電影結束,我迫不及待的起身準備離開,已經能感覺到身邊兩人的異樣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就仿佛在這個圈子里,我被孤立了一樣。我皺緊了眉頭,在迎面而來的寒風中冷卻在電影院里悶得發燙的額頭,忍著心里的不舒服。
從蛋糕店里取了訂做的蛋糕,又買了許多當午飯的點心和小吃。我們偷偷溜進了女生宿舍。整座女生宿舍樓似乎都沒有什么人留宿,走廊上空空蕩蕩,房間門個個緊閉,寒氣在外面呼嘯。我們在鄧雯雯的宿舍里擺好滿桌點心和小吃,最大的蛋糕盒放在中間。
朋友買的是粉紅色的水果蛋糕,上面碼上一圈切開的草莓,淋上了巧克力,中間拼著各種水果。我和鄧雯雯插上十六根彩色蠟燭,朋友用打火機點燃。在明亮的燭光中,鄧雯雯貼近的臉白如宣紙,眼睛在燭光下閃爍,宛如沾了水霧一般。
她扣緊了十指,放在唇邊,閉上眼睛默默的許愿,許了很久很久。
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也想許一個愿,想那個專門聽取愿望的神告訴我,她在那一刻到底許了什么愿?
燭光呼咻一聲熄滅,我眼前一暗,那股沖動也在心口倏地煙消云散。
“謝謝你們…..”鄧雯雯一邊切蛋糕,一邊輕輕說,“我終于也有一個像模像樣的生日了……”
我愣了一下。朋友接過鄧雯雯遞過去的蛋糕,用手指沾了一塊奶油送進嘴里,喃喃道:“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明天我就要去參軍了。”
我瞪圓了眼睛,仿佛自己聽錯了一般,下意識道:“你說什么?”朋友的神色有些無奈,鄧雯雯垂下了頭,額發遮住了眼瞼,手里的切刀緩緩在蛋糕上劃。
我忽然清醒過來,原來她已經知道了!難怪他們在電影院里那副作態!我忽然有些怒了,憤憤道:“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不和我說呢?為什么現在才告訴我!”
朋友長嘆一聲:“你忘了,我們一起半夜喝酒那次,我和你說起過。”
我想起來了,當時他望著店外無窮無盡的大雨時,淡淡的說了一句:“讀書真難啊。”
我一屁股跌坐在床頭,仿佛渾身都失去了力氣,沮喪道:“你何必呢?”
“家里的安排,我自己也有點兒意向,現在正在征兵入伍,機不可失。”他一邊大口咬著蛋糕,一邊含糊不清的說。
我瞟了一眼鄧雯雯,她一聲不吭地小口小口吃著蛋糕。氣氛忽然凝重起來,如同街頭冷風一般的沉默盤踞在這間宿舍里。我要了一根煙,站在洗漱臺邊抽起來,閉上發紅的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窗外是永不破曉的夜一般的天空。
一聲短促的嘆息傳到耳朵里,我轉頭一看。朋友正在嘆氣,鄧雯雯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蛋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