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劫數(shù)(一)
- 清庭歡
- 嚴(yán)城更鼓
- 3041字
- 2017-03-10 11:45:31
像是被什么砸中了腦袋,蘭煜登時天旋地轉(zhuǎn),有細密的金砂在眼前晃著,她咬住下唇,用逐漸溢在嘴角的腥甜來克制無可抵抗的眩暈。蘭煜如何也想不到,慧妃之死竟也被一并算在自己頭上,這樣的彌天大罪,自己如何能擔(dān)待,偏還是這樣辯無可辯。未涉人事的她,全然是六神無主的迷亂。
那廂溫貴人還在步步緊逼:“戴答應(yīng)想說冤枉么?你大可以說自己雖然通文采卻不是你做的,也可以質(zhì)問滿宮里謄抄的詩集到處都是,憑什么咱們就認定這本是出自你之手,那么咱們盡可找來慧妃身邊的人問問,慧妃在家宴前,見過哪些人,做過哪些事?也好讓太后和姐妹們都知道知道,一個不通漢文的慧妃,就算想哄皇上高興,怎么就能想出這么個主意來?”
榮嬪媚眼如刀,刀刀直指要害,“本來咱們姐妹都識些詩文,若是早些看到了慧妃受人蒙騙,也能提個醒。可偏偏是悄默聲兒地躲在自己宮里,咱們誰也不知道。說起慧妃盛年早逝,更讓咱們難以置信,倘若不是天意,那么能做得這樣瞞天過海,一點風(fēng)聲都透不出來的,便也只有內(nèi)鬼了!”
太后未發(fā)一言,直到滿殿無聲,方才冷冷道:“既然還有人證,還不帶過來。”
一顆心像是被扔進了海里,直直地往下落,蘭煜緊緊攥著拳頭,去平復(fù)那驟快驟慢的心跳。不能認,一件也不能認,若是認了前頭的事,那么后頭的臟水也潑到了自己身上。她重重叩首,道:“太后明鑒,臣妾識詩文不假,只是鐘粹宮上下皆是眼睛,臣妾區(qū)區(qū)答應(yīng),哪怕存心謀害,又哪里來的本事一手遮天。”她瞥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詩集,死死咬著牙,“慧妃娘娘作古,無從查證,只是要問詩集從何而來,臣妾以為處處皆可得來。臣妾臥病,當(dāng)時才不得知小主之舉,而與她親近之人,難道也各個不察么?”
太后目光陡地一跳,跳成鋒利的刃形,還未說話,只見榮嬪低著頭,喃喃道:“難不成還有幫兇?”
太后原本平靜的神色驟然掀起了一陣狂瀾,她厲聲道:“上鞭刑!”
四座皆驚。
榮嬪、覓瑛和穆常在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來前三人心中有數(shù),若是不招,免不得一頓刑罰,只是一來太后雷霆之威太過迅疾,皆在意料之外。且鞭刑之罰,是以粗大的帶著荊棘的木棍責(zé)打受刑人,一棍下去便要皮開肉綻,實乃酷刑,聞風(fēng)便已喪膽。
陳瑾草包一個,嚇得驚呼一聲,縮在覓瑛身邊再不敢言語。蘭煜本已虛弱不堪,此時聽聞受刑,早已癱倒在地,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連一句求饒的整話都說不出。纖云驚駭無比,但眼見著藤棍已經(jīng)被請了上來,一聲哭腔,便連連朝著太后磕頭求饒。
來的嬤嬤恭恭敬敬一福,眼中卻分明透著精干,“小主細皮嫩肉,奴婢們不敢拿伺候奴才的藤棍上來,換了根細的。可這疼是免不了的,小主若是惜命,從實招了也不晚。”
恐懼已經(jīng)讓蘭煜駭然欲死,只是心思急轉(zhuǎn)間,她還是想明白,若是招認,彌天大罪難逃一死。相形之下就算寧死不招受刑而死,至少能留個清白之名。
她重重叩首:“太后明察,臣妾愿以賤命一條,自證清白!”
榮嬪皺著描繪精致的遠山眉,狠狠呸了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
下一刻,極其迅猛地,那嬤嬤一揮手,蘭煜背上便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一鞭。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鉆進皮肉,有鉆心的疼猝不及防地乍然綻開。蘭煜本已是病體,如何還能再受,兩棍下去,便幾欲昏闕過去。
纖云看蘭煜鵝黃色的旗裝上漸漸浮出了殷紅的一片一片,嚇得泣不成聲,連連叩頭,主仆二人一時狼狽不堪。
溫貴人與穆常在初入宮闈,不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各個嚇白了臉,眼看著亂棍一記一記打在蘭煜身上,哆哆嗦嗦不敢說話。倒是榮嬪還算鎮(zhèn)定,捧了茶盞兀自品著,時不時用細長的鳳眼瞄著倒在地上的蘭煜,幽幽一笑。
蘭煜一雙手死死摳著地面,豆大的汗珠刷刷地從額頭上滾落,花容失色,殘敗不堪。她死死咬著牙,淚水不可抑制地下落,身上的疼痛還在一陣接一陣地傳來。纖云兩眼發(fā)木,全然沒了光彩,口里還不斷喃喃著:“太后饒命,太后饒命......”
行刑的嬤嬤賣力輪著藤棍,汗流浹背,未見太后喊停,也不敢停下,一左一右輪番上棍,已然氣喘吁吁。嬤嬤們也有些不忍,不敢往要害處打去,只朝著后背。藤棍一落一起之間,便掛上了血珠子,觸目驚心。
壽康宮靜極,太后面色沉靜如一方井口的水,深不可測。有一陣瑟瑟秋風(fēng)呼嘯而過,吹過蘭煜的脊背,逼得她原本昏沉的身子又冒出一陣直竄上腦的疼。風(fēng)卷殘書,卷得書頁呼啦啦飛速翻動著,蘭煜的盯著那落在地上的詩集,目光漸漸渙散,眼皮像掛了什么重物,重重向下墜。而后,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猛地一凜,伸出手指著那卷詩集,拼盡全力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聲音:“太后,太后。”
得了太后的指示,嬤嬤聽了暴風(fēng)驟雨般的責(zé)打,榮嬪一等人狐疑地瞧著蘭煜,太后冷聲問道:“你想說什么。”
纖云吃力地扶著蘭煜起來,蘭煜半條命都沒了,虛弱地靠在纖云身上,臉色煞白,吃力道:“太后,這詩集。”簡竹立時將詩集撿起呈上,蘭煜接著道“這詩集不對,這里面,沒有那首《相和歌辭》。”
太后心頭一緊,面色仍舊如常,簡竹會意忙將詩集里里外外看了個仔細,卻見其眉頭一蹙,微微屈膝向太后示意,顯然蘭煜所言非虛。
太后的臉色是山雨欲來的逼仄,壓得滿座沉悶幾欲窒息。蘭煜氣若游絲,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太后,慧妃生前從何處學(xué)來那詩,尚未可知,卻為何有人篤定是從詩集中所學(xué)而非口口相傳?看來這詩集,是有人誣陷臣妾。”
榮嬪一時沒了計較,哪里肯分辨,她急急思索著,忽然眼神定在了溫貴人身上,覓瑛一抬眼,看見榮嬪和太后似有似無的目光,轉(zhuǎn)瞬間明白過來,當(dāng)即嚇得跪倒在地:“太后,臣妾昨日奉皇后娘娘之命安排奴才們收拾慧妃生前遺物,這詩集確確實實是在鐘粹宮找到的啊,臣妾不敢撒謊,滿宮奴才也都是見證。”她怨毒地看了蘭煜一眼,“再不然,哪怕不是這本,或許是在哪漏了另一本,就算找不到,戴答應(yīng)心思這樣敏捷,若說與她全無關(guān)系,臣妾也不信!”
榮嬪沉聲道:“太后,這詩集是從鐘粹宮來的應(yīng)該不假,不然溫貴人若是想張冠李戴,也斷不能讓自己出這么大漏子。”
穆常在見榮嬪朝自己橫了一眼,連頭也不敢抬,哆哆嗦嗦道:“太后,臣妾覺得溫貴人不是有意的。”
太后對她們七嘴八舌的有些膩歪,蹙著眉道:“鐘粹宮的宮人呢,都沒了腿得用人抬著不成?”
未幾時一年長太監(jiān)從外頭進來,如常打了個千,面色卻有些不善:“太后,鐘粹宮的奴才日前都被打發(fā)去了內(nèi)務(wù)府,所幸尚未分配,奴才把他們都集了起來,挨個審問,旁的人一問三不知,有兩個倒是吐出了東西。”
太后眸光一緊,揚眉道:“說了什么?”
說話的是壽康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張容德,他擦了擦汗,趕緊回道:“里面有個宮女名叫冬巧,從前很得慧妃歡心,冬巧家里有位長兄,今年八月剛中了舉人,吏部一直沒給官職,她便想著拿宮里的賞賜去給那哥哥捐個官,可是慧小主脾氣暴躁,對鐘粹宮的奴才動輒打罵,想討賞是沒了指望,后來一禁足,想出去都不能了。冬巧急紅了眼,想著慧小主平時對一應(yīng)賞賜也不在意,便打算著順手摸走幾件貼補家里,結(jié)果給逮了個正著,冬巧說,慧小主曾揚言一旦解了禁足,便要發(fā)落她去慎刑司亂棍打死,冬巧想著橫豎沒她的好日子,這才鋌而走險干了這事。”
榮嬪一臉不可置信:“她一個人便扛下來了?拿這話糊弄人,宮中規(guī)定妃嬪無權(quán)處死宮女太監(jiān),這話也能相信,她是傻子不成?手不干凈被發(fā)現(xiàn)了而已,憑這就值得她下這么黑的手去滅口么?”
容德忙忙稱是,“榮嬪小主有所不知,這只是后話,前頭還有事。之前慧小主偶然見戴答應(yīng)讀詩,意欲在下元節(jié)家宴上邀寵,慧小主也想效法,結(jié)果冬巧是個識字不識詩的,弄巧成拙拿了那么個詩到了家宴上。之后慧小主認定是冬巧跟戴答應(yīng)串通害她,還說將來要一并告發(fā)到太后這。”他膽怯地瞥了太后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冬巧說以太后跟慧小主的關(guān)系,若由著她出來,一定沒她的活路了,這才讓她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