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電影，是和裴煜一起看的。他們學校附近有家電影院午夜場專門放映一些經典影片。那晚我們看的是《初戀50次》。劇中的女主角因為患有短暫記憶喪失癥，所以男主角每天都得絞盡腦汁地通過各種方法讓她能夠重新愛上他。對于男主角來說，每一天都是愛的累積。而對女主角來說，每一天的愛的記憶卻都是暫新的。每一天都是她的初戀。

看完之后很多人——特別是女生——尤其會感嘆：啊，要是我也能夠擁有這么個浪漫又專情的男人愛我……

不過我看完之后唯一的感嘆卻是——啊，要是我也能夠患有這么個記憶喪失癥……就好了……

就像人們所說的，有時候你越想忘記的東西，反倒會記得越清楚。我相信就算是圣人，也會有他想要拼命抹掉的記憶。更何況是我。只不過，我或許是太貪心了吧。因我想忘掉東西的不是“短暫”的。而是我的整個青春。

我想忘掉。我的整個青春。

裴煜打了一輛的士送我回家。凌晨兩三點的城市像卸了妝的小丑。裴煜問我，他是不是我的初戀。我想說不是，謊話到了嘴邊卻又自動噎了回去，于是只好把這個問題當皮球似的又踢回給他。車窗外的路燈光影變換，在他的臉龐。他的雙眼像螢火忽明忽滅。他回答我，是。

我笑，“騙誰呢。”

他說，“從某個方面來說，你就是。”

“什么方面。”

“比如說，你像電影里的女主角一樣得了失憶癥。”

“所以，你把我當成患了失憶癥的初戀女友。”

他不置可否。的士剛好駛入一條沒有路燈的道路。在昏暗的后座里，裴煜將我緊緊地壓在他的身體下面。這是他第無數次吻我，但卻是第一次吻得如此用力，幾乎到了粗暴的地步。奈何我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此刻的他再不是我平日里所見的那個陰郁沉漠的男生，而是一頭剛睡醒的猛獸！禽獸！我在心里幾乎把有生以來聽過的所有粗口都罵盡了。我還逐一把他的十八代祖宗們問候了個遍，可他居然還沒有絲毫要結束的意思。一直到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稍顯沒見過世面地說了句，“到……到了。”

下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袋一直在嗡嗡嗡地轟響。所以我并沒有聽見裴煜在臨走前跟我說的那句話。但只要看到口型，白癡也知道那句話是什么。最簡單卻又最復雜的。“我愛你”。我當時什么感覺都沒有，就只想沖過去將他的嘴巴撕爛。

但我不能。

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初戀。我，念澤莘的男朋友。我，念澤莘的初戀。

唐封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正蹲在家附近的那個沒有花的花圃邊。他或許在我家門口等了我一晚吧。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這讓我想起在圣誕節那個寒冷的雨夜里，他也是這么神奇地就出現在我眼前的。就好像我無論躲到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他都能輕易將我尋獲。怎么，是在我身上裝了定位儀么。

當時我哭得很狼狽。唐封在我面前俯下身來，一只手久久地寂寞地晾在空中。我以為他會將我裹進他的懷里。但他沒有。直到我感覺臉上的淚痕都已被微涼的風吹干，我才接過他手中的紙巾。

那不休的蟬鳴。無處不在。

“來追債么。放心吧，房租的錢我會還你。”我艱難地站起來。腿麻。

“說什么呢……”唐封自知穿幫，“我只是……那天來找你時遇到了你家房東……他把你的情況都告訴我了……大家都是朋友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我白他一眼。

“別這樣嘛，你實在要還的話，不急，我接受無期限的分期付款，還零利息哦。”

可憐我這雙眼睛哭得又干又澀，實在沒精力再給他個翻天白眼。

之后好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說話。一直在原地站著。像誰在跟我們玩一場惡作劇的木頭人游戲。唐封距離我兩個巴掌的距離，我低著頭，不去看他。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他的目光像遠古的月光那般穿越長久的時空才得以落到我身上。就算我不去看他也能感受到那悲傷，那痛苦。

為什么呢。同樣是太陽照射出來的光芒。差別卻如此巨大。

“走吧，我送你回家。”唐封打破沉默。

我們開始并肩而行。家就在附近，不遠。可是我們走得很慢。

“你……不是真的喜歡他的吧。”像是不經意地問候一般。輕輕地。

“你管我。”

“別這么折磨自己。如果你是為了要擺脫我……”

我打斷他，“你少自以為是！”

接下來的沉默一直延續到抵達我家門口。我說你可以走了。然后他真的當即轉身離去。卻在走開幾步之后又回過頭來，用特別輕松的語氣說，“對了，簡叮告訴我說你考得不錯，被H大錄取完全沒問題，恭喜啦！”頓了頓，又說，“我也考得不錯哦！”

他的聲音在我身后逐漸被喧囂的蟬鳴淹沒。我假裝什么都沒有聽到。關上門，一切仿佛真的不復存在。

簡叮其實在填報志愿那段時間有給我發過短信。她先是問我第一志愿報了哪里，我如實告訴她。W大。不在我們省的，她便也放心了。然后她一并把她和唐封的分數都告訴我了。我說，恭喜啊，你們倆終于有望出雙入對了。她發一個憤怒的表情過來，說，我知道自己沒那能力，只求能和他在同一間學校，能夠天天見到他。就夠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然后冷不丁問我，“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我想說，我又有什么資格說你呢。卻回她，“你就算殺人，也是我給你遞的刀。”

她最后發給我的短信，我當時對著它看了半天，只覺得屏幕太亮刺得我眼睛發疼。

——“唐封到最后一刻才能知道真相，我想，他應該會很傷心吧……”

有一瞬間……

眼睛疼得。

幾乎要掉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