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云峰下，風暖江畔，碚城大街小巷的人群熙熙攘攘。

落日余暉未盡，碚城的老老少少最愛在這樣的愜意時刻，在街上遛一遛，茶余飯后散散步，偶遇故交熟人順道寒暄家常，全然一片祥和的生活景象。

茶足飯飽人雖多，但有些職業卻終日辛苦，人家吃飯的時候他們挨餓堅守崗位，直到碚城人民們都吃完飯出來散步了，他們才好不容易抽空填肚子。

黃昏時分的味軒面莊，總是不缺這些辛苦的人們。

老羅抓起一把面條放進熱氣騰騰的大鍋里，大鍋里的水咕咕地沸騰冒泡，老羅面色沉穩地關注著鍋里的火候，如古時的鑄劍師，在鑄造一柄令自己驕傲的絕世寶劍，他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偏差。

正因如此，老羅的面享譽整座碚城，味軒面莊的大堂內也從來不缺客人。

此時的味軒面莊，坐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在社會上討生活并不容易，為堅守崗位，直到黃昏將盡方才能吃上一頓填飽肚子的小面，這樣的工作實在辛苦而值得尊敬。

“老羅，小面煮好了嗎？我的肚子都快癟了！”大堂內一名穿著補丁襯衣的男子嚷嚷著。

“唉，老羅，你聽，我的肚子不停的咕咕叫呢！快把我們點的小面乘上來吧。”另一個同桌的男子近乎哀求地向灶臺前的老羅呼道。

食客嚷嚷催促，可老羅卻仿佛沒有聽見。他面相嚴肅而穩重，目光貫注于身前煮面的大鍋，鍋中的小面，鍋底的火焰。

見老羅沒有吭聲，食客們立刻閉上了嘴，嚷嚷歸嚷嚷，規矩可不能壞。在別人的地盤就得遵循別人的規矩，在味軒面莊吃面，就得遵守老羅的規矩。

老羅不吭聲，就說明面還未煮到時候，未煮到時候的小面老羅是絕不會撈進碗里的，老羅不將面撈進碗里，任何人都甭想吃到絕美的碚城第一小面。

所以老羅不吭聲，食客們都應該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在餐桌上等著，等著什么時候老羅吭聲了，就可以什么時候一飽口福。

否則，慢走不送。

食客們閉上嘴后不久，老羅眼中閃過一陣光，一碗碗香氣撲鼻的清湯小面紛紛上了桌。大堂里的客人們都二話不說，埋頭呼呼地狼吞虎咽起來，餓著肚子的人總是吃得特別猛，特別快。

老羅回到煮面的大鍋前，溫和地掃視味軒面莊內的食客們，看著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親手煮的面，老羅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愉悅的神情。

沒過幾分鐘功夫，滿堂的食客都離去的七七八八，每個人離開面莊的時候皆一臉滿足，大腹便便的模樣。

老羅開始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味軒面莊里只剩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他們吃面有條不紊，所以其他客人都已經走了他們卻還沒吃完。

“老羅，最近你有看見什么陌生的面孔嗎？”說話的正是還在吃面條的警員，老羅聽著聲音很熟悉，原來是曾經唐警探的屬下，警察小鄧。

“小鄧說笑了，我老羅只認得面，認不得面孔。”老羅繼續拿著抹布在餐桌上來來回回的擦拭，他繼續說道，“味軒面莊雖然不大，但來來往往的客人卻很多，陌生的面孔自然有，我卻沒這么好的記性挨個記下來。怎么，警所在找人嗎？”

“是呀，警所最近溜……呃。”小鄧忽然止住了聲音，發現自己差點說漏了嘴，立馬改口道：“溜……溜……留意，留意一個嫌疑人。但不小心失去了蹤跡，警察局上上下下正愁找不到呢。”

老羅平穩地把碗筷放進洗碗池中，一邊放著自來水“叮里當啷”的刷碗，一邊說道：“那我可真幫不上什么忙，記住人的面孔我可最不擅長。要不小鄧你去隔壁店鋪問問？”

“這……”小鄧無奈地說道。

這時，坐在小鄧身邊的另一位警察忽然放下碗筷，大呼一聲“這面真香啊！”，然后搖頭晃腦地自顧自回味了一番。

老羅轉頭望去，眼瞳睜大道：“喲，這不是敖字拳，敖隊長嘛？剛才面莊客人太多，老羅我沒仔細瞧出您來，多有怠慢，多有怠慢吶。”

“老羅，你跟我客套個什么勁兒。咱碚城警所上上下下，哪個不是你味軒面莊的常客？”敖字拳拍著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道，“除了已經離開警所的唐警探，就屬我來得最勤。”

老羅笑了笑，沒有繼續接話，低頭繼續“叮里當啷”的清洗起滿池子的碗筷，這可夠他忙一陣子的。

敖字拳拍了拍屁股緩緩起身，悠然說道：“對了，老羅，你如果有什么印象，面莊里來過什么奇怪的人，記得告訴我，我給你記上一功。”

老羅無奈的搖頭說道：“敖隊長，你可別為難我咯。我都說過我真不擅長記住人的面孔。”

“沒關系，比起他的面孔，他另一些方面的特征反而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敖字拳伸手從桌上拿起警帽，熟練而端莊地戴上，帽檐下的雙眼突然化作狼一樣的神色，“他的雙手，各自少了三根手指！”

老羅洗碗的動作驟然停頓，他的背影一動不動，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很快老羅的手又開始動起來，洗碗池中又響起“叮里當啷”的聲音，隨著洗碗聲一同傳來的，還有老羅平靜的話語：

“敖隊長真會說笑，兩只手都少了三根手指的人，怎么拿的了一雙木筷？拿不了木筷的人，又如何吃得了面？”

“吃不了面的人，自然也不會來味軒面莊討口食。”敖字拳輕輕壓低了警帽帽檐，眼神依舊如一匹荒野上的狼。他霍然轉身，喃喃道，“打擾了，老羅。你煮的清湯小面，還是這么好吃。”

“承蒙抬愛。”老羅溫和地笑道，并未親身迎送，而是自顧自地忙于洗碗。

“隊長？”小鄧望著敖字拳瀟灑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老羅，最后又疑惑地朝敖字拳低聲問道，“我們……就這么回去了？”

“肚子已經填飽了，還賴在人家面莊做什么？不如回局里打個盹來得舒服。”

敖字拳的腳步未停，漸漸朝碚城中心街道的方向，走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