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棲鳳崖。
唐警探與飛鸞神君對視。血色的衫,錦紅的緞。
山風攜著霧水裹著云靄,在兩人間呼嘯而過,他們的身影被云霧籠罩,看不真切。
飛鸞神君佩戴著玉狐遮面,讓人無法看見他的臉,但他發亮的眼神已表示他此刻內心的愉悅,他對我說道:“若有君御王家相助,夜鸞門如虎添翼,比起要挾上官世家,或許這條路的好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隨和笑道:“所以神君的眼光不錯,賭了一條正確的路子。但要真想踏上這條路,神君還需要做一件事。”
飛鸞神君這一次,言語輕緩了許多,道:“唐警探但說無妨。”
飛鸞神君既然已欣然愿聞其詳,那我就毫不保留地講給他聽。
我說道:“做大事時,我有一條原則。”
飛鸞神君道:“什么原則?”
我說道:“我從不和比我功夫弱的人,一起做大事。”
飛鸞神君笑道:“哈哈哈,這一點唐警探你大可放心,站在你面前的人,武功一定比你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我笑道:“未必哦。”
飛鸞神君的笑聲忽然停止,眼神變了變,道:“噢?你莫非沒聽過本神君的大名?不知道本神君在遺俠界翻云覆雨的本事!”
“江湖中的傳言,我倒是時常聽聞。飛鸞神君使得一手獨門暗器飛鸞針,想要殺的人從沒有一個活下來。”我神色如常,緩緩說道,“只是這天下之大,浪得虛名之徒不少。”
飛鸞神君的眼中露出譏諷之意,道:“區區后生,不過因為破了幾件奇案,闖出了名聲,竟然就這般傲慢,不將前輩放在眼里。年輕人,你這樣一定會吃虧的。”
我道:“我并非目中無人,只是事關君御王家,親手過招再下定論,至少不會錯。”
“唐警探,你打不過他的。”上官雪兒在我身后照顧李三娘,聽到我意欲與飛鸞神君交手,立刻擔憂道,“飛鸞神君的武功之高,當真是雪兒這幾年游歷江湖,遇到的第一高手。”
我臉色有些猶豫,上官雪兒雖然是年輕女流之輩,但她出生上官豪門,結識諸多不俗的江湖人物,一身武功雖非絕頂高明,卻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之列。上官雪兒多次提及我絕非飛鸞神君的對手,看來飛鸞神君的武功當真可怕。
“哈哈哈哈,上官雪兒與我交過手,她自然懂得我武功厲害之處。”飛鸞神君大笑幾聲,然后傲慢地說道,“近十年踏入遺俠界的人,與十年前的遺俠,簡直天壤之別。若不是我等皆隱退幕后,何來爾等風光無限。”
我沉默片刻,道:“十年前的遺俠界,到底發生了什么?以至于前輩們總是以十年,劃分出兩段截然不同的遺俠界。”
飛鸞神君悵然道:“十年前的遺俠界高手如云,武學奇才輩出,堪稱近代武學巔峰時期,只可惜十年前那場腥風血雨,劍門關一役血流成河……”
說話間,飛鸞神君的眼神流露出深藏的悲傷與凄涼,甚至帶著愧疚,怨恨,仿佛他自己又親臨那段時光,那血腥殘忍的現場。
他對誰心懷愧疚,又對誰滿懷怨恨?
“罷了,后生之輩不會明白的。”飛鸞神君眼神沉靜下來,不再繼續講述下去,他說道,“你只需明白,如果當年的我們是用真刀真槍以命博命,那么十年后現在的你們,只不過是拿著樹枝比劃嬉鬧的小屁孩罷了。”
我沒有反駁,因為我找不到理由反駁,自我習武以來,貫徹的思想都是發揚武學,強身健體。幾乎沒有人再用武學功夫,干出拼命的事情。
至少在我接觸到遺俠之前,是這樣。
即使如此,我便仍然堅持道:“不試試,又如何知道呢?”
飛鸞神君越是貶低如今后生的武學,我就越要與他交手一試,斗志昂然。
“你本是個聰明人,卻還是會糊涂。”飛鸞神君嘆氣道。
“糊涂未必是件壞事。”我目光堅毅。
“可你要知道,本神君出手,總是心狠手辣。”飛鸞神君淡然說道。
“正合我意,用出最厲害的招數,我才知你有幾斤幾兩。”我淡淡笑道。
“你若是死了,我又如何與君御王家談這樁生意?”飛鸞神君問道。
“我與王鶴齡早有言在先,提著我人頭相見的人,君御王家也將相助,因為能置我于死地的人,不是奸雄便是英雄。”我苦笑道,很少有朋友被殺不去報仇,反而幫助仇家的,但君御王家可以做到,因為他們是商人。商人總是和普通人的想法,迥然不同。
“所以我并不需要留活口。”飛鸞神君的話充滿了殺機。
“是的,你完全可以殺了我。”我雙眼盯著他手上的動作,說道。
“那我一定不會留情了。”飛鸞神君笑里藏刀。
“唐警探,千萬小心……”上官雪兒關心擔憂的話語,被空濛霧氣消散。
棲鳳崖的風忽然大作,刮得更急,更猛。
山間露水沾濕了我的衣裳,濃濃的霧靄阻隔了我的視線。
——同樣也阻擋了飛鸞神君的視線。
崖邊真氣旋動,攪動這彌漫的白霧。
在對方真氣旋動之初,我的身影已如利箭激射而出,穿透霧靄,撕裂了山風!
血色的衣衫,錦紅的裘緞,霎時間纏斗交擊!兩道鮮艷的紅,攪動山崖間朦朧的白霧,擊碎崖邊青黑的山石。
我與飛鸞神君近身交戰,絕不給他施展飛鸞針的機會,李三娘的飛刀犀利,足以要了我的命,飛鸞針的威力卻更勝一籌!
我拳掌交加,快若無影,飛鸞神君亦以拳掌回擊,應對自如,我的動作加快,他的速度便更快!
雖然口口聲聲說可以要了我的命,但飛鸞神君出手卻并未用盡全力和殺招,畢竟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謀劃的事業遠比一場武力的較量更加重要,而他也明白,要想與君御王家順利合作,唐警探活著總比死了要好。
——活人還可以死,但死人卻沒法復活。
所以我與他纏斗之初,他僅用出了三層的功夫!
隨著打斗愈加激烈,我的力道與速度越來越強,拳掌變幻無窮,他應付不住遂用出了四層實力,接著是五層實力。
身法招式施展開來,小小的棲鳳崖,已囚不住兩條真龍交戈!
血色衣衫獵獵作響,錦紅裘緞迎風招展,兩道鮮艷的紅糾纏打斗,猶如狂風驟雨從山崖打到山巔,又從山巔斗至山陰!所到之處,石走沙飛,碎巖滾落!
唐警探出掌如風變幻無窮,飛鸞神君拳攜飛霧氣勢磅礴,兩人斗得激烈酣暢,不可開交!
唐警探與他互相拆招閃躲,應接不暇,掌力落空,擊倒千年古樹,拳風擊偏,震碎百頓頑石!
兩道鮮艷的紅,如同一陣破壞力可怕的颶風,攜風裹雨橫掃南山棲鳳崖!
唐警探出招時全身真力急速流轉激射,飛鸞神君的力道也逐漸由五成提升至六成,七成,八成,九成!
不知不覺,兩人已這般激烈纏斗了三百回合!
拳掌交擊,兩人真力沖突激蕩,自拳掌交接出逼散至方圓外界,強大的真力化作激射而出的無形真氣,如刀鋒擴散,劃破了霧靄,刺碎了山風。
齊聲悶哼,唐警探與飛鸞神君二人借著激蕩余力,紛紛倒飛出去,凌空翻上七八個跟斗,劃過一條弧線,各自落在了棲鳳崖上原先的位置。
落腳處,地裂三寸,砂石擴散飛滾,
——那是真氣未盡的激蕩。
人已停駐,群山間卻依然回蕩著,大戰三百回合的激烈巨響。
三百回合的激斗,三百回合的酣暢淋漓,三百回合的生死交手,兩人早已摸透對方的實力。
血色衣衫迎風鼓動,唐警探凌風佇立,毫發無損,身上的汗浸透了衣衫,與血水混在了一起。
上官雪兒凝望住唐警探筆直的背影,這才舒展顰蹙的蛾眉,放下心來。
棲鳳崖邊,錦紅狐裘迎風招展,獵獵作舞,一副玉狐遮面下的雙眼依舊高冷,卻不再有先前那般的傲慢。
因為他方才夸口接不住他三招的男人,已逼得他用出九層功力,纏斗三百回合后依舊安然無恙的站在自己面前。
飛鸞神君的目光如一道閃電,落在唐警探的身上,冷冷地說道:“你的武功實在大出我所料,看來你成為當今天下最紅的人,不是巧合。”
我迎著他如閃電般的目光,凜然道:“名動天下的唐警探,自然不可能徒有虛名。”
飛鸞神君道:“你果然很自信。”
我笑著問道:“難道我不該?”
飛鸞神君笑道:“哈哈哈,逼我使出了九層功力,還能安然無恙站在我面前談笑風生的人,怎么不該自信!”
我道:“可你終究沒有用出全力,也沒有使出殺招。”
飛鸞神君輕撫狐裘,悠然道:“三百回合的激斗已足夠,我本就無意與你死斗,你我不過是想看看對方武功深淺罷了。”
我笑道:“你的武功的確高深,這樁生意卻未必談得成。”
“什么?!”飛鸞神君的眼中赤紅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