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白晝如風般逝去,平淡得仿佛一汪池水。
荒漠深處本不會存在池水。
池水底映著一輪月盤,狡黠而清晰,那是荒漠的月盤。
漠月,綠洲之都內勇于頑抗的組織。
它,是這無人問津的荒漠里、壓迫人民的黑暗統治下,微弱如月光似的光亮。
即使微弱,卻不能失去。
因為它正是綠洲之都人民的希望。
寬闊的街道,路面鋪滿沙粒,沒有飛塵,很柔和。街道上商鋪密集,清輝灑下時它們卻已閉門。
兩側黃土混著沙粒建成的建筑,頗有幾分印象中阿拉伯的風土人情。房屋之間巷道縱橫交錯,從大街道兩旁分流而散開。
靜謐的夜。
空蕩的街。
沙漠的夜晚很冷,比碚城的寒冬還冷。
街道正中央,一頁叔和一慧生孤零零地立著,任憑沙漠寒風侵襲他們卻一動不動。
這時,另一個人自長街的另一頭現身,此人一身藍衣黑褲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但論他那對漆黑如墨的龍眉和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卻讓人印象極其深刻。
“這次仿佛沒有綠子藏在巷道之中?”來者人未至而聲先到,打趣地招呼一聲。
一頁叔不緊不慢道:“我已向你袒露漠月組織,你又再回炎王。若你成心毀我計劃,我再怎么防范也無濟于事。”
唐警探走近道:“你知道我是信得過的人。”
一頁叔笑道:“呵呵,我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這機會我們已等得太久。”
一慧生這時插嘴道:“你若耍花樣,小心伯伯一人就能制住你!”
唐警探笑道:“一頁叔的擒龍手我已見識過,這招失傳的武學想必世上沒有幾人能接住,我自然也不想吃苦頭的。”
“哼,知道就好。咦……你怎么還提著包裹?”一慧生明眸閃動發現唐警探左手提著一份布包裹,遂警覺地問道,“你……你要臨陣脫逃?”
一頁叔對一慧生使了使眼色,喝道:“慧生,休得無禮!”
“沒事沒事,一慧生姑娘的顧慮我能理解。”唐警探憨憨一笑,道,“我的確準備離開綠洲之都了,外面還有許多事情等著我處理。我本來也不屬于此地的。”
“那……那你就丟下綠子們不管了?!”一慧生急得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該做的我都已安排好了,接下來就靠你們了。”唐警探淡淡地應道,“人們的幸福需要人們去奮斗,人們需要自己去決定自己的命運,而不是靠別人。你說呢?”
一慧生忽然掌納真氣襲至唐警探頸動脈處,語氣兇狠地咬牙道:“如果你膽敢與權貴之流狼狽為奸,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全都城的綠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而我更不會!你給我記好了!“
唐警探處變不驚,反而微微一笑:“如果我沒有背叛你們,而且助你們起義成功了呢?”
“那……”一慧生的聲音變得含蓄,道:“那……那我定感恩戴德,替全城子民感念你的恩情,此生……此生不忘。”
“我相信,你一定會選擇后者。”
唐警探微笑著從頸邊撫下一慧生的手,自信又從容。
一慧生怔住。
唐警探道:“二位可摘下面具,已無礙。”
一頁叔、一慧生先是一愣,但旋即一慧生便率先摘下了面具。
一慧生露出真容之剎那,唐警探看得呆住,那是一張麥色光滑的臉頰,大而動人的眼睛仿佛兩顆璀璨的寶石,正是一位帶著西域風情的美人!
見唐警探癡癡得看著自己,一慧生的臉頰飛起霞紅,顯得更為迷人,她頷首道:“你……你為何這樣看著人家?”
“我……”唐警探方才被驚醒過來,唇齒不清地含糊道:“我、我……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西域女子……剛才失禮,請多包涵……”
一慧生聽后臉上更是緋紅。
一頁叔見狀清咳兩聲,道:“咳咳,唐警探,我就不便露面了,他日若能相遇定當把酒言歡,你的幫助我此生感恩于心!”
“一頁叔前輩言重了。”唐警探握住一頁叔的溫厚的手掌道,“此番奇遇,我收獲良多也多虧了你們的幫助啊。”
“唐警探謙虛了,那……我身無分文,不知道拿什么答謝你,只有這一頁看了三年的書我視為珍寶,希望你不要嫌棄。”一頁叔說話間已將施展擒龍手功夫,瞬間把一頁紙塞進唐警探的包裹中。
這一招功夫就連孟星移在場,恐怕也要自嘆弗如吧。
見一頁叔態度堅決,唐警探便不再推搪況且他對一頁叔的一頁書確實挺好奇的,什么樣的一頁書能夠讓人足足看上三年呢?
“實在太客氣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珍藏。”唐警探開心地笑道,“我這就要離開了,但請麻煩一頁叔前輩幫我做一件事。”
“噢?”一頁叔似有所悟,道:“請講,我一定辦到。”
唐警探遂湊到一頁叔耳邊悄悄細語,一頁叔目光復雜,卻仍堅定應道:“放心,我既然答應,就決不食言。”
聽到一頁叔的承諾后,唐警探這才放下心來,再次看了看美麗動人的一慧生,旋即抱拳朗聲道:“二位保重,祝馬到成功!”
“唐警探保重!”
話音剛落,藍衣黑褲的身影轉眼遁入長街盡頭的黑暗,月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唐警探離開,一頁叔豁然邁步沿著空蕩而寬廣的長街徐徐前行,一慧生緊隨其后,向著權貴居所堅定而去。
一慧生中指、食指捏成環裝放入唇間,“吱——”清脆而高亮的哨聲驚響于綠洲之都!
原本悄然的都城,忽然間屋宇燈火閃動,一個個身影從縱橫交錯的巷道內涌出,舉著火把照亮了整個巷道,就像一條條火紅的江水最終匯聚向了寬廣長街!
一頁叔凌然前行,綠色斗篷迎風飄揚,身后萬人之眾跟隨,聲勢浩蕩,火光映亮無垠夜空。
……
“嘟——嘟——”
權貴居所的警號吹響,紫色斗篷的權貴護衛迅速集合,他們第一時間發現了綠子們的異常行動。
權貴護衛如同紫色的圍欄,將所有綠子都阻隔在長街盡頭的丘陵之下。這里是綠子與權貴的分界,他們要在此處守護住權貴的安全。
“你們這些下賤的綠子,大半夜的是要造反嗎?打擾了本大爺的美夢,本大爺可是刀下無情!”帶頭的權貴護衛惡狠狠地朝丘陵下的綠子吼道。
“沒錯,我們正是造反。”平靜而淡定的回答,出自一頁叔的口中,而此刻一頁叔已經襲至權貴護衛的身后,一擊斃命。
喊話的護衛還未及反應,已經被一頁叔一掌拍死,其余兩旁護衛先是一驚隨即圍殺而來。
“漠月的勇士們,都城的同胞們,讓權貴們看看我們的厲害!”一慧生高舉拳頭大喊道,“大家一起沖破這些狗權貴的統治,迎來屬于我們的明天!沖啊!”
“沖啊!!!”
“一頁叔我們來幫您!”
“阿伯,我們來了!大家一起沖啊!”
“沖啊,打倒這些狗權貴!”
一慧生一呼百應,綠子們蜂擁而上,綠色的海洋瞬間鋪滿整個丘陵。
不多時,剛才形成紫色圍欄的所有權貴護衛都被綠子們制服。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紅面具的權貴從第二層護衛保護圈里現身,喝道:“媽的,你們吃飽了撐的?老子三天不殺人,你們就上房揭瓦了?別他媽忘了,老子動一動念頭你們身上的炎之印記就能將你們熔化,死無全尸!我看你們誰還亂動!”
綠子們愕然,如汪洋般的人群忽然猶豫不決,不敢移動分毫。
“哼!造反?”權貴見狀得意不已,驕橫地嘲諷道,“就你們,下輩子都是做奴隸的命!”
一慧生看了看一頁叔,悄聲道:“阿伯……怎么辦……”
一頁叔輕輕拍了拍一慧生的頭,道:“相信唐警探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說罷一頁叔悠然站到綠子隊伍的最前面,對權貴高聲:“我,一頁叔。你,用炎之印記殺我吧!”
“嗯?活得不耐煩了?好,成全你。”權貴目光閃動,死死盯住一頁叔。
一秒、兩秒、三秒……
整整一分鐘過去,一頁叔仍然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權貴冷汗直流,不敢相信。
綠子人群開始蠢蠢欲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竊竊私語又躁動興奮。
一頁叔抬眼望月,悠然道:“今天的月亮真圓……”
沒人看清一頁叔的身形如何展動,又是如何取下權貴的首級,但他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權貴原本所在的位置,提著權貴流血的腦袋,道:
“……可你卻再也欣賞不到了。”
顯然,炎之印記已經不起作用,綠子們最后的顧慮打消后,皆憤然沖擊向權貴的護衛們。
刀山劍林,護衛與綠子奪命拼殺,寒光四射、殺聲震天。
那一夜,綠洲之都就連吹起的風都是血色的。
……
炎之塔頂,炎王俯瞰塔下層層包圍的紅色斗篷,仿佛看著一群狗急跳墻的小丑。
“要給天聽通風報信,你們便去吧,我不會改變決定的。”炎王爽朗地朝塔下喊道,“炎之印記將永遠失效,哈哈哈。”
“你……你這個臭老頭,我們權貴給你建立了這樣一個完美的都城,你卻出爾反爾!”權貴中有人急了眼,怒火中燒,“老子這就通知眼線密保天聽,你這巫族后人大逆不道的計劃!讓你們全巫族都因你而滅族!”
“用我一族性命,換來綠子千千萬萬的性命,這樣我也算是族人的驕傲了。”炎王原本渾濁的雙眼此刻卻散發出輝煌光芒。
一個人若正在做一件偉大而自豪的事業,那么他一定比任何時候都有精神!
另一位權貴相對冷靜道:“炎王,您將炎之印記再交與我們,此后我們絕不再提密報天聽之事,如何?”
炎王不語,閉目轉身。
這已然表明了炎王的態度。
“擋不住了,大人們,綠子們已經快要沖破最后一層護衛!”一位紫斗篷的人匆匆忙忙跑來,“各位大人這怎么辦吶?”
“我們撤吧,黑衣衛按照我們原計劃密報天聽!”權貴中領頭人物果斷回應,轉身便朝駱駝廄跑去。
另一邊五位黑斗篷蒙面人早已騎上駱駝,正欲出發,想必便是黑衣衛!
炎王神情不變,手上也沒有動作,因為權貴和黑衣衛早已了解炎王的軟肋,他們所站的位置都遠離炎王的力量范圍。
所以炎王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中默念:巫族同胞,請你們一定諒解我的苦衷啊……
“唔!”
“噗啊——”
……
就在這時,一陣疾風驟雨般的拳掌交擊,待到炎王驚愕回首看去,那五個原本在駱駝上的黑衣衛卻無一幸免倒地身亡!
只有那獵獵飄動的暗綠斗篷飄揚在炎王的眼簾中。
一頁叔立于駱駝駝峰之上,風沙滾滾之中,碳黑面具之下是一雙深邃而堅定的眼神。
“你……”炎王哽咽,眼角浸出了淚。
他原本以為,綠子們多年的積怨最終都會報在他的身上,誰知如今綠子卻偏偏以德報怨,救了他,也救了他的族人。
這番光景,誰能不動容?
“我這十年昏庸……害了你們成千上萬綠子苦不堪言……你……你為何愿幫我……”炎王于塔頂高喊,已泣不成聲。
一頁叔仰頭望向炎王,目光交接,朗然道:
“因我承諾過一個人,要保你及族人平安。”
“那人是誰?”炎王不可思議地問道。
“你我皆認識的……唐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