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炫目的劍光頓時消散,小小的石屋恢復如常的平凡。
花朵再次變得艷麗鮮美。
柳生雪走面帶微笑緩緩離開石屋,單手握劍反背身后,他的背和這把奇特的劍一樣筆挺。而這劍也破不開他謙謙公子的風度,溫文爾雅的禮士氣質,因為劍上無血。
江湖中曾有高人說過,當一個人用劍的速度達到極快境界時,殺人劍,不沾血!
這位奇花谷的謙謙公子,是否已達到此番境界?
柳生雪走的腳步看似輕緩實則迅速,未及就已穿過數間谷穴,行至另一處繁花叢生的小石屋。
這間石屋與方才柳生雪走離開的石屋并沒有什么不同,或許奇花谷的房間都鋪設得大體相似,但柳生雪走的心情卻截然不同。他的腳步變得愉悅,臉頰上也煥發出紅潤的光澤。
真正的朱紫碧正坐在床沿,低頭思索著什么。這模樣與方才那假扮她的人,竟別無二致!
柳生雪走見到此番光景,不禁也心頭一震,連他也似乎生出了錯覺,外人更看不出這兩位朱紫碧到底是誰在模仿誰?
回頭想來,柳生雪走心有余悸,假扮朱紫碧之人居然連朱紫碧平日的微小習慣、動作,甚至細微神態都已學得惟妙惟肖,莫非她身后的勢力已滲入奇花谷許多時日?
實在可怕!柳生雪走心里想著,但看到朱紫碧抬頭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內心的喜悅與激動終于忍不住流露了出來。
“紫碧,紫碧,咱們現在就去見阿伯,阿伯見到你沒事一定會開心極了。”柳生雪走溫柔地拉住朱紫碧的手,向石屋外走去,“那個假冒你的人已經永遠無法假扮任何人了,連他自己也無法再假扮。”
“雪走你太心急了,要見爺爺我們至少也要帶上他們吶。”朱紫碧的視線投向石屋內的角落,“雖然假扮我的人已經死了,但最近發生的事情對遺俠界江湖來說都非同小可,我們需將此行經歷告知爺爺。”
也許是因為看見朱紫碧太激動,柳生雪走順著朱紫碧清澈眼眸望去,才想起原來自己從奇花谷外帶回來的一共有三人。
除了少谷主朱紫碧以外,還有兩個人,此刻仍靜靜地站在石屋角落里。
“貧僧少林寺達摩堂,懸海。”
“在下明王府第三弟子,韓棲風。”
懸海和韓棲風分別禮貌地自我介紹,雖然簡潔而淡然,但任誰都能感受到他們此刻在這間石屋內的尷尬。
當見到柳生雪走對朱紫碧的激動與歡悅,以及對懸海和韓棲風二人的遺忘后,懸海與韓棲風甚至覺得他們應該挖個地縫鉆進去才好。
“噢,在下奇花谷刀客,柳生雪走。”柳生雪走很快緩解了石屋之內的尷尬氣氛,他毫無痕跡地松開朱紫碧的手,點頭說道,“紫碧所言甚是,諸位請隨紫碧與我一同見見阿伯,也就是奇花谷谷主。”
“請柳生少俠引路。”
柳生雪走無言,轉身。
四道身影快速閃過回廊、谷穴、巖洞,來到一片方圓三十丈的露天谷底,一張石桌、一張石床,遍地繁花。
“雪走,你將阿碧帶來了?”蒼老的聲音,蒼老的人影,頭發已近乎蒼白,如同高山懸落而下的冰瀑,“阿碧,你此行可受了太多苦?”
“我從小到大都說了多少回了呀,爺爺您可少稱呼“碧”字吧。紫色更有魅力也更神秘。”朱紫碧嘟著嘴來到奇花谷主身邊,撒嬌地挽著老人家的手臂搖來搖去,活像個小孩子跟大人淘氣。奇花谷主見此狀自然樂呵呵地露出笑顏,滿頭白發歡快地顫動。
朱紫碧繼續說道:“爺爺,孫女此去碚城召集八大門派聚會,根據您的吩咐將傳信花中‘急箭令’的信息展現給了個門派負責人。可……”
“可什么?”奇花谷主臉色忽變,追問道,“此事于遺俠界和江湖都干系重大,阿碧你不妨直說。”
朱紫碧頓了頓,卻始終沒有開口,她不愿在自己爺爺面前說出老人家的消息有誤,而這有誤的消息生生葬送了七大門派眾多熱血弟子的性命,甚至連七大門派后起之秀魯偉、端木微、陳偉的生命也就此終結。
她心里清楚這番事實一定會令老人家愧疚自責,尤其是從作為孫女的她的口中說出,老人家一定更加痛苦,所以她緊閉牙關。
韓棲風看出朱紫碧的難言之隱,主動上前一步說道:“谷主您一向為遺俠界與江湖操勞憂心,此番召集八大門派并發出急箭令亦是為了阻止即將爆發的江湖動蕩,可謂是深明大義、遠見卓識。可誰知我等前往霧囹圄阻止歹人,卻才知道對方乃六名武功奇高的業火黑袍人,自稱‘六道惡鬼’!“
“此六人合力,竟令我正道數百余青年弟子全軍覆沒,僅朱、韓二位施主和貧僧奮力掙脫,借助霧囹圄守衛高人轉移六道惡鬼注意力之機會,方才僥幸逃出生天。”懸海長嘆一口氣,低下了頭,“那夜場景,實在慘不忍睹。”
朱紫碧站在一旁,眼眶與鼻子漸漸殷紅,想到無辜犧牲的無數奇花谷姐妹、正道青年,更看到奇花谷主的身軀微微顫抖,她的心里無比凄楚與心痛。
“我獲取的消息有誤?”奇花谷問話很直接,他本就沒必要與后輩拐彎抹角,江湖的安定與安寧比之名譽在他心里更加重要,“我發出的急箭令害了無數正道弟子的性命!”
“爺爺,您別自責,莫要氣壞了身子。您是一片好心,害人的是那假消息,是給您假消息的人!”朱紫碧不忍見老人家如此痛苦愧疚,趕緊安慰道,“我們只要抓住給您假消息的人,便可還正道弟子一個公道!”
“嗯……給我消息的人我自然會去找的。但我仍然有個疑問,你們需如實回答我。”奇花谷主很沉得住氣,老江湖果然是老江湖,他的聲音與氣息幾乎沒有變化,“如若有人故意設計正道弟子赴死,那么一定會有周密的安排,或許會有內奸負責引導你們走向埋伏,以及清理逃脫之人。你們應該沒有機會活下來,走到這里,除非……”
韓棲風眉頭輕輕皺了一皺,當即接話道:“除非我們就是內奸!”
說話之際,一股凌然殺氣襲來,韓棲風與懸海都被這突然起來的寒意震驚,這殺氣堪比最鋒利的刀刃,切割著人的一寸寸肌膚。
這凌然殺氣來自于同樣站在露天谷底的謙謙公子,柳生雪走的目光不知何時已入利劍般刺向韓棲風和懸海,這眼神、這目光,殺意深重!
“爺爺,不是的,韓棲風和懸海一定不是歹人之流!”朱紫碧見奇花谷主和柳生雪走將矛頭指向了韓棲風與懸海,當即為他們二人辯解。
誰知朱紫碧的袒護,卻令撲向韓棲風與懸海的殺氣更為凌厲與森寒。
柳生雪走的雙眼甚至仿佛燃燒著一團陰火,韓棲風已明白了些什么,搖了搖頭暗自嘆氣。
“雪走,不得無禮。”奇花谷主蒼老而穩重的聲音傳來。
柳生雪走釋放的殺氣頓時消散,即使他心有不甘,但他對奇花谷主的話十分遵從。
“如果和阿碧回來的是別人,或許我一定會將他囚禁起來,觀察折磨。”奇花谷主撫了撫自己蒼白的長發,“但棲風、懸海你們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平日來往也不少,你們的性格、人品我都很清楚。”
“多謝谷主您的信任,此番我們正道一行人中確實有一個內奸,而且我們險些喪命于他的手中!”韓棲風謝過奇花谷主后,立刻道出他們能活著出現在奇花谷的原因,“武當派趙明華正是您所言的內奸!若不是西門二少爺及時出現,于危機關頭出手相助,我們三人便同樣葬身碚城荒郊!”
“西門二少爺?”奇花谷主語氣帶著驚詫,追問道,“藏武君子西門絕言?他還活著,你們當真見著他了?”
“千真萬確,貧僧不打誑語。”懸海應道。
“是的,爺爺,我們都認識西門二少爺,絕不會認錯人的。”朱紫碧也補充道。
奇花谷主的眼睛漸漸明亮,他靜思片刻,徐徐吐出一口氣,小聲道:
“此刻,奇花谷谷主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