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東京之行（上）

在東京的那家咖啡廳里，崔善風正坐在一張桌子旁等著和金英浩見面。在他對面依舊坐著那個衣著入時不請自來的年輕女人，她絲毫沒覺得有什么不合適，極為自然且舉止很有風度教養地微微抿了一小口咖啡，隨后輕輕把咖啡杯放到小碟子里，再從時髦的隨身小挎包里取出一方小手帕，略略擦拭了一下嘴唇，這才問看報紙的崔善風：“先生，有什么新聞？”

“老一套。”崔善風隨口應道，放下報紙，慢條斯理地喝了口咖啡。他掃了一眼咖啡廳，發現距他不遠的那一對熟絡的情侶還坐在那聊天。崔善風只能看見男子的背影，從他的肢體語言來看似乎很能說的樣子，那女的并不言語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她的男伴。崔善風收回目光，展開報紙，又低頭瀏覽起報紙來。

坐在崔善風對面的那個年輕女人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報紙上的東西都是騙人的，先生看報其實就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咱們聊聊天兒呢。”

“你品嘗咖啡吧，我看報。”崔善風說，“大家各取所需，和睦相處。”

“我看先生是個有文化有教養的紳士，在大街上很難碰到像先生這樣的人。”年輕女人語音很輕柔，臉上帶著笑，明顯是在恭維崔善風。“冒昧地問一下，先生今晚還有其他約會嗎？”

“對不起，我在等一個生意上的客人。”崔善風說，“如果他按時來了，我們要談談合同的事，假如他有其他事，沒有來這里，我或許有時間，也說不定。”

“看得出，先生是個講道理的人。”年輕女人微笑著說，“我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如果先生的朋友來了，我會馬上離開的，好嗎？”

“小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崔善風說。

此時，金英浩正沿著馬路，不緊不慢地向他和崔善風約定好的咖啡廳走來。街上人頭攢動，霓虹燈閃耀，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到夜空中飄蕩著歌曲聲。金英浩沿著馬路走著，很快就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他繼續往前走，在路口往右手方向一轉，又走了一段路，他便一眼就看見了馬路對面他們約定見面的那家咖啡廳。當金英浩將要走過那家咖啡廳時，他扭轉過臉，警覺地觀察了一下咖啡廳附近來來往往的路人，并沒有發現行可疑人員。于是，金英浩就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腳步，站在人行橫道前，像其他路人一樣，等著交通指示燈變換后過馬路。不一會兒，交通指示等變換了信號，金英浩夾在過馬路的行人群里走過了馬路，再折返身，慢悠悠地往那家咖啡廳走去。

金鷹浩走到咖啡廳門口，在確定沒有什么異常情況后，他尾隨三個顧客走進了酒吧。一進門，金英浩就聽到了咖啡廳里飄蕩著女聲輕柔的歌聲。一見來了客人，一個涂脂抹粉的女招待立刻迎了上來，熱情地鞠躬問候“晚上好”，跟著問道：“幾位先生是一起的嗎？”

走在金英浩前面的人回頭看見了金英浩，便說：“我們三個是一起的，后面的先生不是。”

金英浩便和女招待說：“我約了朋友的。”

恰好就在這時候，崔善風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金英浩，金英浩也看到座位離他不遠的崔善風，他倆的目光迅速對視了一下，不過并沒有和對方打招呼。

“那好吧，您請便。”女招待沖金英浩微微鞠躬后引領著那三個搭伴的客人向一張空閑的桌子走去。

金英浩又看看崔善風，雖然他也看到了坐在崔善風對面那個女人的背影，但見崔善風并沒有什么異樣的舉動，于是金英浩就向崔善風那里走過去。他剛走過了四張桌子，出乎意外地看見了裴喜斌，裴喜斌也幾乎同時看見了迎面走過來的金英浩，他們倆同時愣怔一下，裴喜斌就迅速地站起來，朝金英浩鞠了一躬，問候道：“谷川室長，晚上好。”

忽然看見對面的裴喜斌沒來由地站了起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金谷涼子就聽見裴喜斌起身問候說“谷川室長，晚上好”。聽到裴喜斌說的話，金谷涼子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詫，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了，也迅速站起來，轉過身向金英浩鞠躬問候：“谷川室長，晚上好。”

“晚上好。”盡管金英浩心里對這次意外相遇感到無比疑惑，但臉上卻沒有顯示出來，只是就像是在滿鐵辦公大樓的樓道里碰到打招呼那樣淡然地一微笑說，“你們來東京公干？”

“是，我們一起來辦點事。”金谷涼子說，“谷川室長是來開會吧？”

“是，明天。”

“室長在這約了人嗎？”裴喜斌問道。

“不是。”金英浩平靜地說，“我剛才見了個朋友，分手后路過這里，進來喝一杯咖啡。”說完，金英浩沖他倆點點頭，“你們繼續。”

崔善風看到了金英浩，才說要請他面前這個女人馬上走人，話都到了嘴邊還沒出口就見那一對情侶先后站起來給金英浩鞠躬問候。覺察到金英浩是遇到了熟人，崔善風知道今天就不便再碰頭了，他靈機一動改口問那個女人說：“你還要再來一杯嗎，小姐？”

“啊？”那女人仿佛有點受寵若驚了，忙不迭說道，“是的，先生，你真是太善良了。”

金英浩走過崔善風坐的桌子，隨便找了個座位，剛坐下，就有一個打扮得有些俗氣的女子過來搭訕：“一個人嗎。先生？”

“對不起，我在等人。”

那女人撇撇嘴離開了。

金谷涼子望著那個離去的女子，笑著和裴喜斌說：“谷川室長哪看得上這里的女人。”

裴喜斌回頭朝身后看了一眼，迅速轉回頭對金谷涼子說：“咱們換個地方吧？”

“也好。”金谷涼子同意了，又吩咐裴喜斌，“你去和谷川室長打個招呼，說咱們走了。”

“不用了吧？”裴喜斌打心眼里并不打算多和金英浩交往，尤其是他感覺到金英浩對他印象并不好，更尤其是當著金谷涼子的面。

“當然用。快去！”金谷涼子可并不認為這樣一走了之合適，所以堅持要裴喜斌去和金英浩說一聲再離開咖啡廳，她同時又另外叮囑裴喜斌注意一件事，“你起身后四下里觀察一下，看看咖啡廳里有沒有外國客人——黃頭發大鼻子那種——男女都算，注意你的動作要自然些，別讓周圍的人尤其是谷川室長看出來。”

裴喜斌點點頭，站起身后先看看眼前那些客人，轉身后又迅速掃視一眼周圍，然后才往金英浩那里走過去。當他經過崔善風的座位時，他聽見那個女人正眉飛色舞地和崔善風說：“……呵呵，那家伙真有錢，我才一開口，他就‘啪’地把錢拍在桌子上了，好家伙，不含糊……”

“哈哈，你可是見世面了，是不是？”崔善風好像是興致勃勃地說。

裴喜斌來到金英浩面前，鞠躬后說：“谷川室長，我和涼子小姐是偶然來到這家咖啡廳的，沒什么計劃。”

金英浩看著他，點點頭沒說話。

“那么，我們就先走一步了，再見。”裴喜斌說完，又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這時，金英浩的目光看到了站在桌子邊的金谷涼子。他們倆的目光交織在一起，金谷涼子很禮貌地朝他鞠躬告別，于是金英浩也沖金谷涼子點頭道別。

裴喜斌和金谷涼子走出咖啡廳后，裴喜斌才和她說：“咖啡廳里沒有外國客人。”

金谷涼子“噢”了一聲，沒多說一句話。

裴喜斌知道自己不可以多嘴問什么，便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看著金谷涼子和裴喜斌離去的身影，金英浩琢磨著方才裴喜斌過來向他告別時說的那句話——“我和涼子小姐是偶然來到這家咖啡廳的，沒有什么計劃。”

這里有問題！

金英浩敏銳地覺察到裴喜斌是有意向他透露了一個信息，而且做得極為巧妙——假如金英浩此時正擔心會被人監視，那裴喜斌就是明確地向他傳遞了咖啡廳里沒有人監視他這個信息；假如金英浩根本不在乎裴喜斌和金谷涼子出現在這家咖啡廳里，或者說金英浩自己根本就沒有需要避諱他人的秘密，那裴喜斌所說的話就全是客套的廢話。否則，金英浩又沒問裴喜斌，他干嘛要主動解釋他和金谷涼子是“偶然”來這家咖啡廳的，并且明確說明“沒什么計劃”呢？金英浩想，難道裴喜斌是來暗示他這次相遇純屬巧合，他可以放心地按原計劃做自己想做的事？假如事情真的是這樣，那豈不是就可以說裴喜斌已經知道他金英浩的隱秘身份了呢？而同時還有一個令金英浩費解的問題，就是他已經知道金谷涼子是特高課的重要人物，那裴喜斌和金谷涼子在一起是不是可以證明裴喜斌也應該是特高課的呢……可是，既然如此，那裴喜斌為什么還要給他傳遞如此重要的信息呢？金英浩微微皺著眉頭想，究竟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呢？金英浩不會輕易相信裴喜斌透露給他的信息，但同時他又不得不琢磨著，難道裴喜斌會是“西邊”安插在特高課里的特工？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無憑無據的他金英浩是不會輕易相信裴喜斌的。

金英浩就這樣思索著眼前發生的事，慢悠悠地喝了一杯咖啡，結賬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

崔善風當然不清楚金英浩究竟遇到了什么問題，但他清楚，在沒有摸清楚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是絕不可以起身跟隨金英浩離開咖啡廳的。所以，崔善風只當是任何事情也沒有發生，而是依舊是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耐著性子聽那個“女伴”的傳奇經歷，似乎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伴”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