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將趙沐的詞吟出來之后，不由得神色一震，接著看了一眼李師師。

然后，他便看到李師師的雙眼有些迷蒙起來，甚至隱隱可見一點濕潤。

這首詞并未有一句寫李師師容貌之絕美，甚至也沒有寫自己對李師師如何的仰慕，他只是站在了李師師的角度，來寫了一下自己的心境：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李師師四歲喪父之后，便落入娼籍李家，此后十幾年被李家潛心培養，幾年前芳名傳遍汴京城，似她這樣的人物，又怎會是天生就愛風塵的人呢？

只是命運如此，無可奈何罷了。

而一旦入了風塵，很多事情又豈能由己？

這些心底事她從來不曾與人說過，在她看來，說了也不會有人懂，其他男人只是愛慕她的容顏罷了，又有誰是真的懂她的內心？

沒有人懂，她覺得一輩子都不會有人懂。

可今天，趙沐的一首詞卻仿佛把她所有想說的話都給說了出來。

她并非喜愛風塵，只是無可奈何被前緣所誤罷了，他又何嘗沒有想過離開，可離開之后她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她只希望有一天能過上普通女子那般的自由生活。

李師師初時還只是眼角有些濕潤，而且還有些刻意的壓制情緒的蔓延，可當她的心中再一次念出這首詞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

眼淚突然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她有些失措，連忙用手帕去擦。

而就在她去擦拭眼淚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

趙沐一首詞就把李師師給感動哭了？

他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李師師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們覺得像李師師這樣的汴京名妓，被那么多人追捧，應該每天都是開心快樂的吧？

可如今他們明白了，她沒有。

蔡術隱隱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李師師終于擦拭好了眼淚，然后強制鎮定道：“不好意思，掃了大家的雅興，是我太多愁善感了。”

說著，又道：“蔡公子的詞很好，是所有贊美我的那些詞中最好的。”

聽到李師師這話，蔡術神色微松，露出了一絲淺笑，李師師說出這話來，那豈不是表明他有希望取勝了？

可就在蔡術高興的時候，李師師話音突然一轉，道：“不過我還是喜歡趙公子的詞，他的詞寫出了我內心深處的很多東西，如果不是第一次跟趙公子見面，我真懷疑他是我認識了許久許久的朋友。”

李師師本來是想說知己的，不過最后想到大宋天子趙佶，怕他吃醋，就沒有說。

不過就只很久很久的朋友這一句，便讓在場眾人心下對趙沐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李師師這話說完，蔡術臉色頓時一凝，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師師，他沒有想到李師師一個風塵女子，竟然敢不幫自己？

她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

蔡術很生氣，可李師師根本就不在意，如果沒有趙佶的話，他肯定不敢得罪蔡京，但如今趙佶經常去找她，有趙佶在背后撐腰，她還真不怕蔡京。

趙沐這邊見蔡術很生氣，心下卻是一樂，其實他早明白蔡術之前的打算，不過他知道蔡術肯定會很失望的，因為像李師師這種皇帝的女人，那里需要看蔡京臉色？

而且作為汴京名妓，李師師只怕也不好徇私。

如此，蔡術的失敗在趙沐看來是早已經注定的。

“蔡公子，如今你已經輸了，就請把這壇酒喝光吧。”趙沐看了一眼蔡術，對于這個少年，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不僅因為他那種盛氣凌人和自以為是，也因為他那個讓人實在喜歡不起來的爺爺。

蔡術看著趙沐，微微凝眉：“其實本公子最擅長的是寫詩，我們現在比詩，看誰寫的好，你敢不敢？”

蔡術又要比詩，柴嵐頓時投來鄙夷的目光，比不過人家就是比不過，竟然還找這樣的借口，真是可笑。

趙沐聳聳肩：“這有什么不敢的，不過想跟我比詩也可以，先把這壇酒喝了吧，堂堂的蔡公子，難不成想耍賴，輸了不認？”

蔡術微急，道：“誰……誰耍賴了，我是那種耍賴的人嘛，不就喝酒嘛，我喝就是了。”

“那就請吧。”

有人將那一壇酒倒進了碗里，蔡術看了一眼眾人，心下自認倒霉，然后便一碗一碗的喝了起來，這樣喝了四五碗的時候，已是有些醉眼朦朧起來。

眾人之中，不乏一些是蔡京門生，他們有意討好蔡術，想要替他分擔一些，不過他們剛開口，趙沐便撇了撇嘴：“你們想喝也可以，我再給你們端來一壇就是了。”

聽到趙沐這話，那些人對趙沐不由得十分怨憤，可怨憤也沒有辦法，只能忍著，至于替蔡術分擔，自然是不能了。

那一壇酒的分量很多，蔡術喝下大半的時候，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等他喝完，已是爛醉如泥。

喝醉的蔡術指著趙沐，剛要開口，突然打了個酒嗝，接著撲通一下便醉倒了去。

蔡術的小廝和其他人見此，那里還敢再做停留，連忙扶著他就離開了，至于比詩的事情，醒著的蔡術都不是對手，更別說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的時候了。

所以比詩的事情，自然也就作罷了。

蔡術離開之后，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多做停留，很快便找了借口陸陸續續的離開了，他們若是還在這里風流快活，等蔡術什么時候醒了知道了這事，不得找他們的麻煩啊？

溪子坡頭很快冷清了下來。

此時的陽光正好，但踏青卻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李師師離開鳳雅樓已久，于是跟趙沐說了幾句之后，便和周邦彥急匆匆趕了回去。

她對趙沐仰慕歸仰慕，但正如趙沐詞中所寫的那樣，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她在風塵，便不由己。

李師師走了，柴嵐也要走，不過在走之前，她卻是來到趙沐跟前，道：“趙公子今天得罪了蔡術，此后還是多加小心的好。”

她喜歡趙沐這種不畏強權的性格，只是她也清楚蔡家人的手段，提醒一下趙沐，總是好的。

而對于柴嵐的提醒，趙沐心下雖不以為意，但還是道：“多謝柴郡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