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占明收到何田田的消息的時候，久違地松了松眉頭。他點開何田田發來的Excel表格，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一張表，詳盡地列出了公司能夠快速融到的資金以及每種方法的大致成本，按照可行性排列，一目了然，更可怕的是，數字全部精確到幾角幾分。

他核對了一下，與他想的差不多，但他逼著手下人通宵了兩天才弄出來的東西，這個人竟然在休假中輕輕巧巧就弄出來了。如果這會兒她在的話，應該效率會高很多吧？可是如她所說，她從入職以來從來沒有休過年假，自己批的假，哭著也得讓人家休完。他給她回了條信息：“世界離了你也能轉。”

他承認，那天在林宅，確實被林之敬給激了一下，草率答應十五天湊齊10億現金。但他敢這么應聲也不是毫無底氣，但必須得敢于損失些錢。自己的錢還好說，但涉及到其他人的利益，事情就復雜起來。但事已至此，如今只能壯士斷腕，否則毫無他法。

緊急召集董事會后，他在車上絞盡腦汁，終于決定以公司名義回購股份。一方面，他自己的個人資產確實不足以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另一方面，給其他股東增加股份，多少有一點吸引力。

公司的資金幾乎都在投資項目上，而且茂林的投資偏向一級市場更多，因此都很難變現，為今之計，只有轉讓股權投資份額。他冷笑一聲，倒是便宜了他的同行競爭者們，當初打得頭破血流才拿下的項目，如今卻要低價拱手讓人，當真令人肉痛。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個道理林占明懂，茂林的股份他拿定了。

這兩天他馬不停蹄地接洽銀行、信托和投資項目受讓方，結果有好有壞，都在他的預料之內。投資公司突然借錢賣項目可不是什么好現象，就算是他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要好好考慮。

但是今天一早，原本談好的貸款突然說不能放款，問道原因卻支支吾吾，林占明心下了然，又是林之敬！林氏集團財力雄厚，自然也銀行界有很多朋友，阻撓一筆貸款不過是輕而易舉。

林占明只好對自己的財產進行了悉數清點，就連名下的十幾套房產也都全部找了中介打算賣出。還有股票，也都做了質押。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背水一戰，他扯了扯嘴角，這戰要是輸了，他可就真的是一文不名的窮光蛋了。

他此刻無暇感慨，他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過去兩天他一刻也沒沾過枕頭，實在累了就靠在椅子上瞇一會兒，他還有很多合同要談、很多資方要見、很多公司內部的聲音要平息……這樣想著，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對著滿桌子的文件，進入半夢半醒之間

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走進了才發現那人已兩鬢斑白，他忽然佝僂下身子，幾近哀求地對他說：“占明，我錯了，你別走。”林占明猛的驚醒，搖了搖頭，想趕走腦海中那個脆弱衰老的林之敬。那樣的他更可怕，他寧可林之敬是老奸巨猾的、不擇手段的、無情無義的。

突然手機響起，是顏容。他猶豫了一下，任由電話響了七八聲，此時他無暇和顏容談情說愛，更不想透露自己的處境。但他最終還是接了電話，電話那邊的顏容聲音疲憊但難掩興奮：“占明，我殺青了！今天我就能回去找你了！”

林占明沉默了一會兒說：“顏容，我最近可能沒時間陪你，恭喜你殺青，過兩周我好好給你慶祝。”

顏容的聲音有一絲疑惑和慌亂：“出什么事了嗎占明？”

“沒有。”林占明揉了揉眉心：“我最近在忙一個大項目，兩周之后，我聯系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這幾天他幾乎忘了顏容的存在，她曾反復跟自己叮囑自己殺青的日期，他竟然也忘了。但來不及愧疚，他辦公室的門就又被推開了。

是林占辰。

林占辰十分激動，像是跑過來的，他氣喘吁吁將雙手撐在林占明的辦公桌上，問道：“哥，媽說你和爸吵架了？”

林占明感到有些頭疼，他這個單純的傻弟弟，還以為自己跟林之敬只是“吵架”？他無心解釋這其中復雜的關系，只是嗯了一聲。

“你這是干什么呀？你惹他干嘛呀，爸心最軟了，你想要茂林，好好跟他說，他會給你的！”林占辰著急道。

林占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世界上也就只有林占辰，覺得林之敬“心軟”。林之敬馳騁商場幾十年，向來殺伐果斷，對對手絕不手軟，也就只有對自己心愛的小兒子有求必應。小的時候，林占辰想要什么玩具都能輕易得到，而林占明雖然樣樣優秀，卻連父親的一句稱贊都得不到。

林占辰見他不說話神情詭異，更著急了：“我去找他！我去替你求情！”

“占辰！”林占明喝止了他：“不需要，我不需要向他求情。你要是去見他，就告訴他一句，茂林我要定了！”

“哥！你怎么這么固執呢？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這么劍拔弩張的？”

“一家人？”林占明臉上浮現嘲諷的笑：“我走了，你們三個才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哥你這是什么意思！”林占辰見他油鹽不進，有點生氣。

“占辰，我這兒已經這樣了，你別給我添亂了，回家去吧。”林占明看他懵懂的樣子，于心不忍，軟下了語氣。

“你們就只把我當小孩子！好，我添亂，我走了！”林占辰拂袖而去。

林占明松了口氣，以后再跟他慢慢解釋吧，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拿起電話：“張閩帆，下午三點半，開投委會。”對于手中的項目，他心中已有了數，哪些好轉讓，哪些絕對不能賣，會上又得費一番唇舌說服大家。

這些項目都像他的孩子，每一個他都傾注過不少心力，不少已經看見了勝利的曙光，眼見要上市退出，只要能等就是巨額回報，現在卻不得不出賣。他暗暗嘆了口氣，又很快目光堅定，項目賣了還能再找，只要他還在，只要茂林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