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燭火搖曳,將滿室鎏金的雕梁畫棟映照得忽明忽暗。
檀香與酒氣混雜著糕點的甜膩在空氣中彌漫,王氏陡然發難的話音剛落,原本喧鬧的宴席便像被投入冰石的沸水,瞬間冷卻下來。
蘇墨染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壁的涼意順著指尖竄入心底。
他垂眸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沫,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對面的蘇墨軒正端著酒杯,聞言立刻放下酒盞,眼底的幸災樂禍幾乎要溢出來,手指還在桌下悄悄叩著拍子,等著看他出丑。
滿廳賓客的目光齊刷刷砸過來,東側席上的吏部侍郎夫人與旁邊的誥命夫人交換了個眼神,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譏諷。
{一個庶子想攀高枝,果然容易被抓把柄。}
西側的幾位老臣則捋著胡須沉默不語,目光在蘇墨染與王氏之間來回逡巡,顯然在掂量這場宅斗的分量。
他能感覺到明春在身后緊張得指尖發白,小廝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原主殘留的記憶里,每次面對王氏的刁難,少年只會瑟瑟發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可現在站在這里的是他蘇墨染,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復仇者。廊下侍立的丫鬟們都屏住了呼吸,連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宿主!王氏好感度- 15!周圍賓客惡意值上升!】
明月的警報聲在腦海里尖嘯。
“慌什么。”
他在心里冷斥一聲,指尖緩緩松開茶杯。
抬眼時,眼底已不見半分慌亂,只剩平靜無波的坦然。
主位上的老夫人端著茶盞的手指頓了頓,茶蓋與杯沿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她眼角的皺紋微微蹙起,顯然在權衡利弊。
{既要維護嫡媳臉面,又不能真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母親說笑了。”
他起身時動作從容,青布長衫在燭火下劃出利落的弧度。
“兒臣的畫技雖拙劣,卻是生母手把手教的。”
話音剛落,廳角侍立的老嬤嬤張氏悄悄抬了抬眼,她曾受柳姨娘恩惠,此刻雖不敢言語,卻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無聲佐證。
王氏身旁的大丫鬟春桃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往主子身后縮了縮——方才在窗外偷聽的事還心有余悸,此刻見公子如此鎮定,竟莫名有些發慌。
王氏自己也沒想到他敢接話,端著帕子的手指緊了緊,鬢邊的金步搖因動作幅度太大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當年柳姨娘在時,常于窗前教我描摹蘭草,府里不少老仆都見過。”
蘇墨染特意加重“老仆”二字,目光掃過廳角,幾個年邁的仆婦都悄悄垂下眼瞼,卻沒人敢出來反駁。
斜對面的靖安王謝臨淵端著茶盞的動作微微一頓,鳳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著,顯然對這場交鋒來了興趣。
“至于代筆……”
蘇墨染的目光轉向王氏,語氣不卑不亢。
“兒臣雖愚鈍,卻知孝心不可作假。若母親實在不放心,不妨取來筆墨,兒臣現在就為祖母再畫一幅,權當賠罪。”
這話一出,滿座皆靜。
吏部侍郎夫人驚訝地挑了挑眉,悄悄拉了拉身邊同伴的衣袖;
蘇墨軒臉上的笑容僵住,差點把手里的酒杯捏碎;
連一直沉默的永寧侯都抬了抬眼皮,看向蘇墨染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王氏的臉色由紅轉白,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春桃連忙上前為她續茶,試圖掩飾主子的窘迫。
“好了。”
老夫人適時開口解圍,放下茶盞的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墨染一片孝心,畫得也確實不錯,何必深究這些?”
她看向蘇墨染的眼神柔和了些許。
“倒是這孩子,瞧著清瘦,性子倒比從前沉穩多了。”
謝臨淵輕輕頷首,對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說的是,這孩子眼神清亮,倒不像作假之人。”
王爺開口定調,賓客們立刻紛紛附和,稱贊蘇墨染孝心可嘉。
吏部侍郎夫人甚至對著蘇墨染舉了舉杯,眼底的譏諷早已換成了贊許。
落座時,蘇墨染瞥見王氏狠狠剜了春桃一眼,嫡母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蘇墨染軒則氣鼓鼓地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順著嘴角流下都沒察覺。
只有謝臨淵的目光還停留在他身上,帶著探究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讓他后背莫名一寒。
明春悄悄松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自家公子的眼神里充滿了崇拜。
蘇墨染指尖輕輕摩挲著袖口的褶皺,心中冷笑。
這場戲,才剛剛開始。那些看戲的、使絆子的、揣著心思的,很快就會知道,他蘇墨染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