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日賀貴才帶著妻兒侄子一路向東,來到崇縣,崇縣地處直隸山西的交界處,雖為交界,卻非官道,崇縣窮山峻嶺,田地稀少,人口亦不多,常有壯年于外地討生,崇縣如今已多是老幼婦孺,賦稅低下,實屬有名的貧困之地,歸山西管轄。
賀貴才帶著家人于幾日前便到達了這里,在崇縣的西渠僅耗銀七兩,便購買了一處宅院,兩間房子,一大一小,雖破陋不堪,但是院子頗大。西渠乃是在崇縣的西頭,這里雖離縣衙只不過三里路,可也屬城郊,比較偏僻。賀貴才一家人還有賀志斌在新宅來回收拾著,玉琴在房內打掃,賀貴才在掃院,賀志奇與賀志斌也在院子除草。這時,玉琴從房內走出來對賀貴才喊道:“貴才,過來。”賀貴才放下手中的掃帚走了過來問道:“怎么了?”玉琴將賀貴才引進屋內道:“這房子也太破舊了,還有院落雜草叢生,兩個孩子把草除光,院子是不是就更無遮無攔的?”賀貴才道:“那你說怎辦?”玉琴道:“你上街找個工匠來,把房子修繕下,在院子也砌個圍墻。”賀貴才道:“這得多少銀子?要不院子弄個柵欄,再種些菜,這旁邊幾戶也是如此啊。”玉琴想了想道:“也是,現在這銀子只有出的,沒有進的,過幾日,鍋碗瓢盆,桌椅床柜,還有一日兩餐,菜米油鹽的,天天都得花錢,那就這樣,你這就去找匠人來,盡量要把價多壓一些。”賀貴才連連點頭,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道:“好,那還要別的東西嗎?”玉琴道:“先不要了,家當基本都置得差不多了,能省則省。”賀貴才道:“好,那我這就去了。”說完就走出門,剛走兩步又回頭道:“你先別收拾了,趕緊做飯去吧,兩個孩子都忙了一早上了,早該餓了。”玉琴邊收拾邊道:“哦,知道了,你快去吧,早點回來吃飯。”
賀貴才走后不多時,一對老夫婦姍姍而來,賀志奇看到有兩個人進來便起身問道:“你們找誰?”這對老夫婦笑了笑,這老漢道:“孩子,你們打哪里來?我就住在你們隔壁,以后就是鄰家了。”賀志斌也起身回道:“我們從汾州來的,爺爺奶奶你們請進屋吧。”賀志斌話音剛落,賀志奇便向屋內喊道:“娘,有人來了。”玉琴聞聲走了出來,看到是兩位老者后,便向前問道:“二位老人家是?”這個老婆婆回道:“我們是住在你隔壁的,這兩天看你們剛搬過來了,就想著,過來認識認識。”玉琴趕忙道:“哦這樣啊,快進屋坐?”老婆婆道:“不進屋了,這院子涼涼的,挺好的。”玉琴道:“哦。”然后回頭對兩個孩子道:“你們兩個快去把凳子搬出來。”賀志奇與賀志斌跑進屋,端出三個凳子,玉琴趕忙道:“過來坐下吧。”兩個老人慢悠悠的走過來坐了下來,老漢道:“你也坐啊。”玉琴也坐了下來,問道:“老叔老嬸,高壽啊?”老漢笑道:“不敢說高壽,內人只是剛知天命,老朽已時逢花甲。”玉琴笑道:“那您二老還算硬朗啊,你們這住了多久了?”老漢道:“我們世代就在這里。”然后又反問道:“聽令子說,你們是從汾州過來的啊?”玉琴點點頭,老漢繼續問道:“那你們怎么會大老遠跑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玉琴沉默不語,老漢略感尷尬,這時,老婆婆笑著道:“我家姓高,以后就是鄰居了,平日里一直是我們老兩口,日子久了,難免寂寞空虛,日后有事只管找我們老兩口。”玉琴笑道:“哦,高叔高嬸,我們姓賀,這以后就是左鄰右舍,以后有空就過來常走動。”高老漢道:“是啊,遠親不如近鄰嘛。”玉琴問道:“您二老的兒女沒在身邊嗎?”高老漢道:“我與你高嬸膝下只有一子,前些年從軍而去,以后就杳無音信……”高老漢說著老目不覺濕潤,道:“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呀。”玉琴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安慰道:“高叔高嬸,以后經常就到家里串門,有什么出力活,只管應個聲,我相公與子侄都在。”老婆婆看著院落兩個除草的孩子,問道:“哪個是你侄子啊?我還以為都是你的兩個小子呢。”玉琴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賀志斌道:“這個小點的,就是我侄子。”高婆笑吟吟的看了看賀志斌,道:“這孩子天庭飽滿,長的真俊。”玉琴朝著兩個孩子喚道:“你們兩個過來。”賀志奇和賀志斌放下鋤頭籃子,小跑過來,玉琴介紹道:“這是高爺爺高奶奶,往后啊,我們就是鄰居了。”賀志奇與賀志斌同時招呼道:“高爺爺,高奶奶好。”高老漢欣慰的夸道:“兩個小子,都是好后生啊。”這時,賀志奇對著玉琴道:“娘,你是不是還沒做飯呀?我和志斌已經肚子餓得呱呱叫了。”玉琴恍然道:“哦,娘這就去做飯。”然后起身對著高老漢高婆道:“高叔高嬸,你們先坐著,我進去做些飯,等會一起吃吧。”高老漢和高婆也慢慢起身道:“不用了,我們剛吃過飯才過來的,那先告辭了,完了再過來坐。”玉琴挽留道:“你們再坐會啊,等會嘗嘗我的廚藝。”高婆摸了摸了志斌的頭笑道:“不了,你趕快去做飯吧,兩個孩子該餓壞了。”玉琴只好道:“那好,那你二老慢走。”回頭對志奇志斌道:“你們送送高爺爺和高奶奶。”高老漢忙道:“送什么?兩步路的事,你們快忙。”說完就和老伴就告辭而去。
且說,幾日里,賀貴才給請來的工匠打下手,玉琴也帶著志斌志奇來回幫忙,終于將老屋加固修繕完了,還在院落種了些菜蔬,搭起了圍欄,隔壁的高老漢和高婆也時不時的過來,一來二回,兩家人也成了熟人。
一天一大早里,賀貴才早早便起身,走到賀志奇與賀志斌的房內,看到兩個孩子還在熟睡,便又回到正房,玉琴也剛剛起床,看到賀貴才道:“今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么起這么早?”賀貴才走到桌前坐下道:“玉琴你過來,我們來這崇縣也半月有余了。”玉琴看著賀志才,知道賀貴才恐怕有事,于是過來坐下。賀貴才繼續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我們現在也安頓下來了,可志斌身上有著我們賀家的血海深仇,雖然志斌現在看似和常人無異,可我能感覺到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雪恨,志遠至今也下落不明。”說著賀貴才走向里屋,從柜子拿出這個灰色包袱,然后放在桌上,坐了下來,慢慢的打開包袱,繼續道:“這里面有二叔所著的論學語錄,王先生說,這是貴福生前留給志斌的。”說著拿出這本書,放在桌上,玉琴看了看,剛伸手拿起來,欲打開預覽,只聽賀貴才一聲喝道:“不要翻,放下。”玉琴蒙了半天,又將這本論學語錄扔在桌上不屑道:“不看就不看,你吼什么啊。”賀貴才一把拿起書道:“這本書,定是二叔發跡后所留于后世之精髓,貴福生前萬千珍寶,唯獨讓老摳把這本書帶給志斌,就連王先生也再三交代,平安之后,將此書就還給志斌,可見其用心和這本書的意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這本論學語錄,除志斌以外,我們誰都不得看。”玉琴起身道:“這本書我也沒興趣,現在我們淪落于此,就靠這些死錢,早晚要花光的,你這么多嘴,那你說我們以后拿什么生活?”賀貴才也起身,將書又裝進包袱,道:“眼下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以后我們隨便做點小本買賣,放心,你和孩子們,我一定會養活的了。”說罷,就出門去向兩個孩子的房內,賀貴才進門后,看見賀志斌已經起床穿衣,而志奇還在熟睡,賀貴才走向床前對著志斌道:“志斌,怎么起這么早?”賀志斌穿好衣服,邊下床邊道:“大伯,不早了,您不是起來比我還早嗎?”賀貴才一手拎著包袱,另一個手給志奇拉了拉被子,然后回頭道:“志斌,你洗把臉,然后跟大伯來。”賀志斌看了看賀貴才,應道:“嗯。”志斌拿起盆,跑到外面從水缸打了些水,兩三把洗了洗了臉,然后將水倒在一旁的菜地了,拿著盆跑了進來,將盆放回原處,看著自己的大伯,賀貴才示意了一眼,然后前面就走了,賀志斌后面緊跟著,叔侄二人一直走到家后面的山頂,在一片空地上,賀貴才停了下來,回頭對賀志斌道:“志斌,過來。”賀志斌走了過來,賀貴才將手中的包袱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一塊石頭之上,道:“你也坐下。”賀志斌也坐在一旁,賀貴才道:“志斌,這些天以來,我們疲于奔波,有些話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和你好好聊聊,現在我們在這里安身立命,也算穩定下來了,所以今天大伯就帶你到這里。”說著賀貴才用手指了指周圍接著道:“你看,這大早的,山頂之上,風高氣爽,周圍也寧靜無人,大伯就在這,和你談談心。”賀志斌看著賀貴才,道:“大伯,我……”賀貴才看著賀志斌欲言又止,拍了拍志斌的肩膀道:“大伯知道你心里有說不出來的苦,但是這個世界上,已經發生的事,再也不可能改變的。”賀貴才說著又拿起包袱,打開后,從里面拿出書和一張碎布包著的銀票,一起遞給賀志斌,然后道:“志斌,這些是你爹生前留給你的,大伯也沒有看,現在是時候交給你了。”賀志斌眼睛泛紅,接過書和銀票,將書放在腿上,然后打開碎布,拿出銀票,只見是興達錢莊的五百萬兩存銀,志斌看著銀票,想起了曾經賀府的輝煌,也想起了最愛自己的奶奶,還有嚴厲的爹爹和慈惠的娘親,賀志斌忍者悲痛,轉過頭對賀貴才道:“大伯,如今我的至親都離我遠去,我無時無刻不曾想著他們……”說著說著,賀志斌眼淚已開始止不住的流,淚珠成線,不斷滴在這張巨額銀票上,賀貴才摸著賀志斌的頭,安慰道:“志斌,你還有大伯啊,大伯現在把你看的比志奇都重,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要放下來,別難過了。”賀志斌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拭了下眼睛,抽泣道:“大伯,你不知道,這么多天,我每日每夜總是好想我的爹娘奶奶,總像是一場夢,我越想他們的臉龐越模糊,我就不斷的想,想他們對我的好,對我說過的話,想他們的一瞥一笑,一言一行,可是想著想著,我的腦袋就好痛,可是我依然越痛越想,可是最后痛的連他們的音容笑貌就更模糊了,只有每夜,我總會夢到他們,也只有夢里,他們的輪廓才會清晰,他們的聲音才會回響在我腦海,夢魂吟繞,多少個日日夜夜里,我真的感覺時光荏苒,有時,我真的想一個人跑回華安,跑到昔日的家門口,也許他們都像從前一樣的還在里面等著我呢。”賀貴才看到賀志斌的臉上的已經不再流淚,風干了他的眼角,志斌還是不斷滔滔不絕的講著,仿佛已經不是說給貴才自己聽了,仿佛思想已經漫步于另一個意境,賀貴才想將侄兒拉入現實,卻又不忍打斷。賀志斌繼續道:“有時,我一直幻想我的爹娘奶奶,不曾離去,那日我在他們的墳前,我就感覺到他們在下面靜靜的等著我,我能聽見他們在喚我,也能聽見他們每一個人跟我說的話,我就這樣靜靜的和他們說著話,我想如果我當時能進到墳墓之中,就定能和他們團聚……”賀貴才看著賀志斌,賀貴才心想:這孩子已經進入幻境了。這么的多天賀志斌一直處于內心壓抑,情緒波動,一個五歲孩童,卻已經難看到他臉上的稚幼嫩氣,賀貴才打斷道:“志斌,大伯想告訴你一件事。”賀志斌回了回神,抬頭看著賀貴才,道:“大伯,您說吧。”賀貴才將旁邊的論學語錄拿起來,道:“大伯雖然在縣衙當了多年捕頭,可是才疏智淺,如今你師傅也和我們不在一起,這本書,里面溫藏的應該是你爺爺傳于你們的處世經典,大伯心有余而力不足,教不好你,你身負家仇,憑你的天賦和意志,相信你會自己領悟,也只有靠你自學成才,這兩天我打聽了下,在西渠給你和志奇找了一家私塾,完了這兩天你們就去讀書吧,對了,至于這本書除你之外,給誰也別看,誰也沒有權利看,包括志奇你也不要和他講起,知道嗎?”賀志斌接過書,點了點頭,剛準備翻開第一頁,就被賀貴才大手按住,賀貴才道:“等我走了,你看吧。”說完起身后繼續道:“志斌,大伯沒什么大本事,你要自食其力,此事對你打擊,猶如毀滅,但亦能讓你早熟明世,這里清靜醒腦,你就在這里看吧,記得趕在飯時回來。”賀貴才說完欲走,只見賀志斌站了起來,將銀票遞向賀貴才,道:“大伯,這五百萬兩銀票,你就拿著,待不忙時,就取出來留與家用吧。”賀貴才笑道:“傻孩子,呵呵。這是京師的興達錢莊的銀票,也是你爹爹留給你和志遠的,再說家用哪里能用這么多,這將來必定是光復咱們家業的資本,你就收好吧。”賀志斌道:“大伯,我以后每日要刻苦學習,勤練武藝,不慎可能會弄丟這張銀票,帶在身上實屬不便,再說現在家中也沒了收入,你就拿著以作應急之用。”賀貴才嘆道:“好吧,這數目之大,大伯也確實放心不下,就暫且替你保管好,但是不會用的,等你長大之時,我再還與你。”說著接過銀票,用布包好,然后道:“對了,這銀票的事千萬不要給你嬸子和志奇說,記住了嗎?”賀志斌看了看賀貴才,點了點頭,賀貴才道:“那大伯就走了,記得趕在午時回家吃飯啊。”賀志斌回道:“知道了。”賀貴才便獨自下山回去了。
待賀貴才走后,賀志斌又坐下,看了看書,只見封面上的論學語錄,這字體他再熟悉不過了,以前的賀府正堂賬房都留有爺爺的字跡,還有他爹爹經常也給他看,這也正是爺爺賀乾玉的筆跡,當他翻開第一頁,只見上面寫道“乾玉集心德與諸家之所長只略總,謹促后世上進矣。”賀志斌黯然道:“爺爺放心,志斌一定上進,以續血脈,以報雪恥。”又翻一頁,只見已是正文“人存于世,優于萬物,主宰非力,而是理,理者,踐行于心,施于行,源于性。”賀志斌不由的念道:“人習文可知天理與世物,明大智,而控心。人擅武可健體與防身,動拳腳,懂運行。淬煉意志,先苦其心,再造其行,寒風苦雨,不忘初心。”賀志斌暗道:“爺爺,孫兒不是很解啊。”又看了看天空,低頭繼續念道:“文乃存世之首,上感天意,下行仁義,讀書識人,讀書認世,讀書亦是識己,上古軒轅,下至大明,經典不窮,畢生未可知,只需伴生所知其一二,可指天問地,知曉蒼穹,一代為國為民,以供其獻。武乃存世之技,先錘肉身,后煉行招,習武衛國,習武保家,習武亦是防身,先可防人,后可救人,所懷武學,汗血魂體先修德齊家,可平波開義,兼身心其相融,逢況而先慮,決斷之無悔也……”
且說賀貴才回到家中,透過圍欄,看見志奇也起來了,賀志奇在院子里手持一根木棍,正來回揮舞,賀貴才看了看走進院落,不由的笑道:“志奇,你這毫無章法,難成大器。”賀志奇停下身來,跑了過來道:“爹,我一大早起來就找你和志斌,娘說你們出去了。”賀貴才從賀志奇手中拿過木棍看了看,回道:“是啊。”賀志奇朝著外面看了眼道:“爹,志斌弟弟呢?”賀貴才道:“你志斌弟弟在后山上呢。”賀志奇欲往外走,道:“那我去尋他。”賀貴才道:“別,你先別去打擾你志斌弟弟,等會飯熟了,你再去喊他。”賀貴才繼續道:“志奇,爹準備把你和志斌送到咱們西渠的私塾里,不能長期待在家中,荒廢了你們。”賀志奇道:“爹,我想習武。”賀貴才道:“哦,爹爹知道,你打小就喜歡舞棒弄槍的,現在安頓下來了,爹爹同意你習武,但是私塾你也要去,讀書破萬卷,何況在華安,你在私塾里學的也挺好,有底子。”賀志奇道:“好吧,爹爹你可不可以給咱們院子裝一個沙袋,每日兒可以練練拳腳。”賀貴才看著賀志奇笑道:“呵呵,好。”然后收起笑容,道:“志奇啊,你志斌弟弟身負家仇,你死去的堂叔一家都盼望著志斌能長大成材,所以以后你要幫著志斌多學進取,不能一直找他玩,影響他也是影響到你,知道嗎?”賀志奇道:“知道了爹爹。”賀貴才將棍子又遞給賀志奇,道:“你拿著棍子來打爹爹,能打到爹爹,爹等會上街就給你買糕點。”賀志奇拿著木棍道:“爹爹,那我可真打了啊。”賀貴才后退兩步,笑著道:“呵呵,誰還讓你假打,來吧。”賀志奇看著眼前高大的爹爹,大吼一身,拿著棍子就沖了過來,賀貴才看到棍影過來,一個側閃,便躲開了,賀志奇定睛揮棍又一棍向賀貴才打來,賀貴才站著不動,棍落之時,瞬間一抬手就將木棍緊緊的抓住,賀志奇一看木棍已經被爹爹抓住,急忙抓緊木棍向后拽,可是拽了半天,木棍絲毫未動,賀志奇只能出腳,兩腳左蹬右蹬可是還是踢不到貴才,賀貴才稍一用力一推,就將志奇連同木棍一起推了出去,只見賀志奇一個踉蹌便倒在地上,賀貴才走上來拉起志奇,道:“你看看,你要真想練功,就別像以前一樣,擺擺姿勢是遠遠不行的,要勤學苦練知道嗎?”賀志奇點了點頭,道:“知道了爹爹。”賀貴才道:“好了,你先練著,我看你娘飯做的怎么樣了。”說著就進屋了,進屋后看見玉琴正在燒水,賀貴才走了過來道:“今個做什么飯?”玉琴邊忙邊道:“燒些菜湯。”賀貴才坐在灶前的小木樁上,向里面不斷加柴。玉琴看到后笑道:“今個你還勤快了不少啊,知道幫我燒鍋了。”賀貴才也笑道:“呵呵,玉琴,我想送志奇和志斌去私塾。”玉琴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賀貴才,道:“我說,你是嫌家里僅剩的這點銀子花不光你就不甘心是不是?”賀貴才道:“你聽我說,兩個孩子現在正是讀書時間,我們現在也穩定下來了,總不能一直讓他們待在家里吧,這樣一直待著,就算大了種地,可我們連田都沒有,我們兩個做大人的,要為兩個孩兒著想啊。”玉琴嘆了口氣道:“唉,你說的我何嘗不懂,可是眼下,我們還沒有賺錢的營生,哪里有錢啊?”賀貴才知道玉琴也是一貫的刀子嘴豆腐心,于是接著道:“我就是和你說這事,這兩天我一直在這周圍轉,我發現雖然這崇縣多為山溝深壑,雖說種地不行,再說我們也無地可種,但是我每日可以打柴采藥,然后拿到集市上賣,基本上我們一家的開銷是沒有問題的。”玉琴道:“哪里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我們一個外鄉人都知道打柴采藥,那本地人還能不知道?到頭來,你能賺幾個錢?”賀貴才一把將手中一根柴火扔進去,突然起身加重聲音道:“那你說怎么辦?本地的人大多老弱,好多深溝峭壁的藥材他們是采不到的。”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碎步包裹的銀票,打開后遞給玉琴繼續道:“你自己看看,五百萬兩白銀,憑票到京城即提現銀,五百萬兩啊,我們幾生幾世也不可能賺的錢。這是貴福生前留于志斌的,志斌讓我取出來貼補家用,你說我們能用嗎?五百萬兩取了出來我們會花嗎?貴福一家平日一直接濟我們,如今志斌在我們家,我們難道就讓他荒廢掉?將來在九泉之下,我們有什么臉去見貴福一家?還有志奇,也是我們親生骨肉,難道也不管?你說還能怎么辦?”玉琴看著手中的銀票,猶如燙手的山芋一般,她將銀票又遞給貴才,道:“好好,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們雖然窮,但是不能失去良心,你把銀票收著吧,等志斌長大了還給他吧。”賀貴才接過銀票,又用布包好,道:“好,你明白就好,等會飯吃了我就去私塾交錢,從明天開始,我便上山砍柴菜藥。”玉琴看著賀貴才心疼道:“那以后全家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賀貴才眉頭舒展道:“你只管放心好了,我畢竟習過武,再說太危險的地方我也不會去的。”玉琴將案上的菜端了過來,看到沸騰的開水,道:“水開了,飯也快熟了,你去叫孩子們。”賀貴才出去喊道:“志奇,過來。”賀志奇跑了過來,問道:“怎么了,爹爹?”賀貴才道:“飯快熟了,你去后山上把你志斌弟弟叫過來,飯后我帶你們去私塾看看。”賀志奇道:“好。”然后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賀志奇一路小跑,來到后山上,遠遠就看見賀志斌低著頭在看書,賀志奇喊道:“志斌,志斌。”可是賀志斌像似沒有聽到,還是低著頭一動不動,賀志奇只好跑了過去,賀志斌沉浸在書中,只感覺有人了拍了他一下,志斌從書中回神,看到是賀志奇,于是道:“志奇哥。”賀志奇氣喘吁吁的道:“志斌弟弟,你在看什么啊?叫你半天都沒反應,該回家吃飯了。”賀志斌從脖子上取下賀德生給他的鑰匙,將鑰匙放在正在看的這頁,然后回道:“這是我爹生前留給我的一書。”然后起身道:“走吧。”說著便與賀志奇向家中走去。
歲月如逝,日月相替,此后,賀志斌便與賀志奇結伴讀書,賀貴才常上山下溝,打柴采藥,以維持家用,而玉琴也料理家務,做飯洗衣。賀志斌每日卯初便起,行于后山,穿于溝壑,于山頂之上苦練武藝,于拂曉明眼之時,便拿出賀乾玉所著的論學語論專心鉆研,如書曰“武動之竭,調息內脈,復始如初,乃更上一層……”“于少時必苦如伏櫪,力之所極,汗濕全身,散于外力,注入內勁,渾體周而運行,念天地之精髓,持之以恒,冬抗于寒,夏抵于暑,饑濾于心,飽化于身,氣力大于眾,體能勝于常……”“視吾為敵,視敵為吾,每日必超于己,耗體如枯,心跳同山崩,周穴而逆轉,復而蓄銳,煥然新生……”“習武必修德,心如平靜,身如太極,戒急躁,不氣餒,忌惰性,難速成,荏苒平行,可鑄英才……”久而久之,隨著時光流逝,每日悉心,賀志斌慢慢悟透書中所意。每日學堂之上,志斌聽夫子論文,學后空余常刻些玩小木雕,與同學換未讀之書,回家飯后,尋僻靜處習讀,夜幕降臨便回于房中,自點油燈,借昏暗燈光繼續溫習,人定后,床困乏走神,雙眼迷離,逢此時,志斌便拿出家中唯一遺物,娘親閨中銅鎖鑰匙,仔細審視,如同看見爹娘一般,報仇之心久久難以平復,無限恨意沖激中樞,再出于門口,用盆中冰涼之水浸臉,解除困意,又回桌前夜半而讀,于每日亥末方才入睡,而往往此時,同床的志奇足以幾夢周公。
時光不歇,天意難違,幾年后鄰家高老漢也與世長辭,可憐的老漢至死也未看見兒子回來過,殊不知親生兒子早已比他早走好些年了。賀貴才一家幫忙辦理后事,簡簡單單的辦完喪事,將高老漢葬于后山的墳地里,也算魂歸故里,此后,只剩孤苦伶仃的高老太一個人,賀志斌時不時去高老太家中,幫忙打水劈柴,也常端好飯食與高老太吃,每次賀志斌來到高老太家中,老人便異常高興,常拉著賀志斌的手聊以家常。賀志斌也對高老太很是孝敬,雖非親非故,可是每當看見高老太,賀志斌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奶奶,歲月無痕,可是這么多年,日日夜夜,賀志斌每每想到死去的親人,心中怨恨便與思念同根而生。
一晃賀貴才一家已經來到這崇縣整整十四載,十四年看似風平浪靜,賀志斌轉眼卻已經成為十九歲的俊朗少年,一日飯間,玉琴做了一鍋刀削湯面,賀貴才抬頭看了看賀志斌和賀志奇狼吐虎咽,連吃幾碗。便欣慰的開著玩笑道:“你們兩個后生,如今飯量越來越大了,我都快養不起了。”賀志奇頭也不抬的邊吃道:“爹,不吃飽哪里有力氣讀書啊。”賀志斌也道:“大伯,人是鐵飯是鋼,少一頓總覺得不是提不起神。”這時,玉琴在灶前問道:“你們兄弟兩誰還加飯?”志奇忙起身道:“娘,給我再來點。”志斌兩口吃完道:“嬸子,我剛剛好,就不要了。”玉琴給志奇再盛了碗飯回頭對志斌道:“志斌,要不嬸子給你也加碗?”志斌起身將碗放下道:“嬸子,真的飽了,你也快吃。”賀貴才道:“就是,你也坐下來趕緊吃吧。”然后又對志奇志斌道:“吃完了飯,我們到院子再切磋切磋。”志奇走過來,坐下邊吃邊道:“爹爹啊,八年前你就不是志斌弟弟對手了,我們聯手都打不到人家,你還有什么切磋勁。”志斌只是笑著,賀貴才卻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這個當哥哥的,你就不害臊,還有臉說。”賀志奇猛咽下一嘴飯回道:“我早就甘拜下風了,你現在連我都打不過,還好意思老是切磋,照我說,志斌和你比試,只能讓他武功越比越差。”然后回頭對志斌擠下眼睛道:“志斌,你覺得哥哥說的對嗎?”賀志斌笑道:“哥啊,大伯要切磋,那就一起切磋唄。”這時,玉琴笑道:“你們爺三是不是剛吃飽嫌消化不了?還是想挨餓怎么的?每次吃飯都想著動動拳腳。”賀貴才放下筷子道:“沒事,志斌走,我們叔侄兩去練練。”志斌道是,兩人便先后來到院子,賀志奇也忙跟了出來。
叔侄二人來到院子,賀貴才便從沙袋旁挑起一根棍棒,對著志斌道:“志斌,倘若這根棍子碰到你就算輸。”賀志斌道:“好啊,大伯,你就放馬過來。”賀貴才這次使出渾身解數,舉起棍子都飛身砸來,志斌趕緊一個旋側閃開,道:“大伯,來真的了呀。”賀貴才邊沖邊道:“廢話,你以為今個大伯和你玩啊。”話音剛落,一個橫掃千軍甩來,志斌趕緊跳開,賀貴才強調道:“你渾身上下,碰到我的棒就算輸。”這給一般人來說,一個街頭混混也能用棍子追著打到人的隨便哪個部位,何況是多年練武的賀貴才呢,可是志斌現在的功夫已經跨日飛升,這么多年的嘔心瀝血,和那股拼盡命力的堅持,早已經成為絕世高手,只見志斌幾個空翻躲開攻擊后,趁著賀貴才收棍之時,又一個空翻,飛速躍在貴才身后,一腳便將賀貴才踹倒。賀貴才哎呀一聲,栽倒在地,棍子也甩了出去。賀志斌趕緊過來俯下身攙起大伯,忙道:“大伯,沒事吧?”賀志奇也過來道:“爹,志斌的功夫現在出神入化的,我都膽量和人家過招,您不是自取其辱嗎?”賀貴才緩緩起身道:“哎,爹就是今天再最后一次和你弟弟再比比。”賀志奇問道:“爹,最后一次?”賀志斌攙著賀貴才坐在院落的小凳上,也問道:“大伯,侄兒剛有些急躁了,是不是您老人家以后不再陪我切磋了?”賀貴才笑著道:“孩子,你已經長大了,不日就和奇兒去京城趕考,我想著你這些天回老家去祭拜下你父母奶奶,回來了再和奇兒一起去京城。”賀志奇道:“爹,我陪著志斌弟一起回一趟吧。”賀貴才看著兒子,道:“你干甚去?讓你弟弟一個人去歷練下,回去他肯定有好多話和家人說,你跟上算怎么回事。”賀志奇忙道:“我跟著,保護弟弟呀,這么遠的路,一個人不放心么。”賀貴才笑道:“你志斌弟弟的功夫,還需要你保護,你留在家里好好再讀讀書,溫習溫習。”賀志奇繼續求著道:“爹,就讓我去到外面見見世面吧,這些年一直待在這個崇縣,煩都煩死了。”賀貴才道:“不行,志斌文武兼備,爹是不愁,倒是你,書讀的一般,武功也遠不及你弟弟。”賀志奇不服道:“爹,考不上文狀元,我就去考武狀元,誰說我功夫不好,你就看拿誰比呢,整個崇縣除了弟弟,我還沒遇到對手呢,你老不也早成了我手下敗將了嗎?”賀貴才道:“好了,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賀志斌也道:“哥,你就聽大伯話吧,留在家里吧,我過些天就回來,一起去京城。”賀志奇看著賀志斌也這樣說,只能作罷。
三日午飯后,賀貴才便把賀志斌叫了出來,二人坐下后,賀貴才道:“志斌,那就明天清晨你就啟程吧。”賀志斌回道:“也好,我也很想回去祭拜下家人,其實這些年心里老是牽掛不下。”賀貴才道:“是呀,前些年你還小,現在你也長大了,我也能放心讓你出去了。”賀貴才看了看賀志斌又道:“我讓你嬸子前兩天給你做了些干糧,完了明早走的時候帶上,路上吃。”賀志斌感激道:“謝謝大伯嬸子的關愛,這些年多虧你們了……”賀貴才打斷道:“一家人,說這些客氣話做什么。”賀貴才繼續道:“你要是再說這些話就見外了,我們也老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和志奇現在正是年輕,出門在外,多留一個心眼,世事險惡,不敢逢人都說心里話。”賀志斌言道:“大伯放心,自從家里變故以來,這么多年,我對這個世上的人也看清了。”賀貴才忙道:“志斌,不要這么說,這世上壞人確實有,但是好人還是挺多的,不要這么悲觀,你現在長大了,遇見人你以后就多個心眼,好壞我想你自己有能力分辨的。”賀志斌道:“大伯,我明天就要走了,想過去看看隔壁高奶奶。”賀貴才道:“那你去吧,門后面有些山果,你給老人家帶過去吧。”
少時,賀志斌提著一些雜糧和山果,來到隔壁高老太家,進到院子,發現房門半開著,志斌就徑直推門而入,看見高老太半偎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像是睡著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老人家發皺的臉上,依稀可見那垂暮的悲涼。志斌輕聲喚道:“高奶奶……”幾聲過后,高老太像是從夢境中醒來,看到賀志斌,高興的慢慢起身道:“志斌,來了啊,過來坐。”賀志斌把手中的東西放到那破舊的桌子上,然后走過來坐在炕邊道:“高奶奶,這兩天身體怎么樣?”高老太道:“唉,奶奶上年紀了,就那樣。”賀志斌道:“高奶奶,明早我就要回去老家華安縣了,過來看看您。”高老太好奇道:“這么多年都沒回去,明天怎么想起來回去了?”賀志斌道:“過些天就要去京城趕考,臨走前回去看看,不然以后可能就沒時間了。”高老太道:“好孩子,那你老家還有什么人嗎?”一句不經意的話,讓賀志斌頓時眼角濕潤了起來。高老太隱約看了端倪道:“志斌,沒事吧?”賀志斌道:“高奶奶,看到您,就想起來我家中的奶奶了……”話說這,賀志斌就不自然的擦拭了下眼角,繼續道:“我可以叫您一聲奶奶嗎。”高老太兒子早已離去,多年前老漢也撒手而去,自己也沒有什么勞動能力,這些年的地多半靠著賀貴才幫忙打理,加之看著賀志斌長大,心里自然把志斌當做親孫子一樣親,隨即高老太直接感慨道:“我現在孤苦伶仃,你能喊我一聲奶奶,我真是求之不得。”說著高老太也內心波瀾四起,眼角也不自覺的紅潤了,然后慢慢坐端伸開雙臂,想要抱一抱賀志斌,賀志斌此刻已經安耐不住,一頭扎進高老太的懷抱痛哭起來,此刻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么,那久違的懷抱,從五歲那年已經不復存在……臨走,賀志斌給高老太家挑滿了水,打掃了院落。
次日一早,賀貴才與妻兒在村口送別賀志斌,賀貴才將包袱給賀志斌背好,又把水壺遞過來道:“志斌,這里面是你嬸子給你準備的干糧和水,還有一些碎銀,一路千萬小心謹慎,早點回來……”大家千叮萬囑后,賀志斌邊走邊回頭與家人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