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眼的白光是長劍反射的月光。

磨鐮新月，照在鋒銳的金屬上，反而潑出一片圓滿的華光。

足見是一把神兵。

“長月！”

月光劍光輝映之間，少年驚怒的臉被照得青白。

“靳玉……”

柔安順著長劍望去，不由驚嘆了一瞬。

長劍的主人是一位好看的青年。

不只是臉，是整個人的外形、動作、神態(tài)、氣度——全方位的真正意義上的好看。

她心里不禁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感悟：終于明白話本里才子見到佳人“見之忘俗”評價之由來了。

可惜，她不是才子，對方也不是佳人；她是命在旦夕的被綁架者，他是“疑似”解救人。所以她立刻把對對方外表的不著調(diào)感嘆逐出了腦海，重新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自身處境的變化上。

不過，他真是好看啊，這位名叫靳玉的劍客就像她最理想的俠客形象的具象化，并不僅是膚淺的長相的好看，還是一種強大的整體力量的好看：白衣、長劍、清秀斯文的面容、內(nèi)斂沉靜的眼神、沖和鎮(zhèn)定的氣勢、從容利落的動作……

柔安向來不對人做程度極端的評價，不論是過高的評價還是過低的評價?？墒菍τ谒?，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在她生死一線的關(guān)頭將她從即死的命運軌道中暫時拖了出來，她一廂情愿地相信他是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人，他能救她，她放心。

盡管她并不確定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在冷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懸了大半夜的心驟一落下，柔安控制不住一個哆嗦。

在她胡思亂想的片刻之間，兩位高人已經(jīng)高來高去地交了不知多少手。

柔安覺得，她作為一名貨真價實身嬌體貴的公主，已經(jīng)被這塞外莽原上的夜風(fēng)吹感冒了，頭沉得厲害，被看不清蹤跡的武器軌跡們晃得眼花頭暈。

她一邊關(guān)注著二人，一邊慢慢后退，尋思著要不要趁著少年被牽制住的時候轉(zhuǎn)身逃跑，但她又怕轉(zhuǎn)身后攻擊會從背后而來，盡管正面來的攻擊她也多半躲不過。何況，她舉目四望，四周一片荒涼，看上去草草樹樹都長得一樣，自己完全分辨不清來路，更沒有足夠的體力找回去。

其間，少年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似乎想要把她抓回去，但剛一露出靠近她的行動意向，就被美青年一劍逼退。

又過了片刻，少年飛身遠退。

清朗月光下，他臉上的不甘之色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我從來不知道，天下第一劍的名號是靠多管閑事才被人廣為流傳的。”

靳玉聽了嘲諷面不改色，“好說”。

——第一劍！聽起來果然是一位“戰(zhàn)無不勝”的人物！柔安被他有著岳峙淵渟之感的聲音所安撫，甚至開始有心思暗暗吐槽少年：和天下第一交手這么多招的你應(yīng)該也不差的，不用太妄自菲薄。

少年似乎沒料到對方的反應(yīng)如此平淡，微妙地頓了半刻。

“……這么來看，今天這閑事你是要管到底了？”

“不錯?！?

“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

少年一時又怔了片刻，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似乎是真是假都讓他開心不起來。

若是假，以靳玉的武功對付他完全沒問題，故作虛偽，難道是有什么后招？

若是真，他雖可慶幸沒暴露身份和目的，但自己也不是無名之輩，“不知道”？這也太看不起人了！

柔安看少年一語不發(fā)，卻像自顧自氣得要冒煙，不禁覺得高人們的心思真難測，便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靳玉。

他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微微側(cè)頭，似乎有點驚訝于她的鎮(zhèn)定，略一頷首。

柔安得到這一頷首瞬間放心——對方?jīng)]惡意。

就在這一剎那，少年動了，竭盡全力沖向柔安給出一擊。

靳玉又將他的攻勢一劍攔住，幾個來回，少年被抽飛向遠處，從他慌亂落地并撫上胸口的動作來看，他吃虧不小。

少年遠遠看了這邊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快速離開了。

柔安望著他逃走的矯捷身姿，稍微出了一會兒神。

靳玉沒出聲，默默等著她回神。

等她回過神，兩人已沉默半晌，她不好意思地低頭，整理了一下情緒，又抬頭看向這位似乎對她心懷善意的“第一劍”。

“多謝大俠相救。大俠……是來救我的吧？”

她疲寒交迫，已經(jīng)無力客套和迂回。這位叫靳玉的劍客兩次將自己從少年的劍下救出，不論是何目的，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剛才對著要殺自己的人都豁出去直言相問了，現(xiàn)在對著救命恩人還有什么好靦腆的呢？干脆開門見山確認(rèn)他的來意。

“是。”

聽話音，他似乎又有點驚訝于公主的直爽。

“恩人已救我性命，我本不該再有他求。只是……恩公已看到了，以我之力實在難以自行回城，可否請恩公再施援手，送我回城呢？”

柔安自覺從沒有這么厚臉皮過，被人幫了大忙，還要提更多要求，提要求的聲音越來越軟越飄，說到后來聲音小得她自己都快聽不到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為了活命，羞恥心又怎樣……畢竟死了就什么心都沒了。

靳玉看著小姑娘越說頭越低臉越紅聲音越小，他做事向來有頭有尾，本來就有將她送回的想法，遂對她的“奢求”不以為意，淡聲答應(yīng)。

“好。”

答應(yīng)得好爽快！不愧是第一劍客，如此急公好義！

柔安暗自慶幸第一劍客的沒架子（……？）和好說話，也不兜圈子，直接催促，“那現(xiàn)在可否動身？”

“可。得罪了?！?

謝天謝地這個世界沒有太變態(tài)的男女大防，只有正常的男女之間的交往禮儀（我不想用這么啰嗦的詞組的可是先前被屏蔽了），靳玉一聲告罪，像大人抱小孩一樣攬腰抱起柔安向著回城的方向施展步法飛身移動。

柔安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被凍透了，沒想到還是被驟然速度加快的風(fēng)吹得瑟瑟發(fā)抖。

靳玉感覺到美麗的少女往自己懷中更深處一縮，他的身體一僵，險些從半空摔下。幸好他技術(shù)和經(jīng)驗都過關(guān)，及時調(diào)整動作避免了出丑。

他低頭一看，這位小公主又恢復(fù)了他之前暗中觀察時看到的嬌弱柔怯的樣子，剛才的鎮(zhèn)定直接一去不返，此時似乎不勝寒風(fēng)，赧然地瑟縮在他的懷里。

柔安將臉埋在靳玉胸前，似乎感受到了一瞬間下墜的趨勢，還沒來得及將此和自己的舉動聯(lián)系起來，他就回復(fù)了之前平穩(wěn)“飛行”的狀態(tài)。她便只當(dāng)是自己吹風(fēng)吹昏頭產(chǎn)生的錯覺，然而，她還沒想完，就感覺到他攬著她的動作略微調(diào)整，她被風(fēng)刺激的感覺有所減輕。

她猜測著，這動作調(diào)整是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便罷；若是故意的，她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道謝，更不好意思故作不知……

柔安猶豫片刻，用輕不可聞的小小聲道了一句“多謝”。

靳玉習(xí)武之身，自然耳力出眾，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道謝，語氣平淡地“嗯”了一聲。

兩人一時無言。

過了一會兒，柔安習(xí)慣了這種趕路狀態(tài)，也對靳玉的好脾氣有了估計。這位高手中的高手雖然看起來孤高冷淡，但歸根結(jié)底應(yīng)當(dāng)是個善良有禮的人。

她決定利用他的同情心撬出些信息，自己鬼門關(guān)口一夜游，就算沒成鬼，也不想糊里糊涂。

她首先挑了最關(guān)心也最敏感的問題——

“敢問恩人是怎么到了此地，正好救下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