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昭陽殿上,陳神通跪坐在軟墊之上,和皇帝說著話。
靳玄青頭戴平天冠,透過冠冕上的毓簾看著當年的好友,而今的臣子,內心極為復雜。當年天成帝在帝都保衛戰中命喪叛軍之手,靳玄青接任帝位,率帝都軍民八百萬拖住七國叛軍長達兩年之久,最終迎來了勝利。那一年,天圣皇帝的威名傳遍天下,而他僅僅二十九歲。
這是他拼死打下來的天下,誰也不能動搖他的江山。他內心如是想著。
如今的靳玄青已經蓄起了長須,硬朗冷峻的龍顏也擋在了平天冠的后面,即便是坐在長案的后面,意態慵懶,依然散發著極強的威勢,令人不敢直視。
“神通,老師為什么不跟你一起進宮?是不是對朕這個弟子有什么意見啊?”
皇帝摸著茶杯,慢慢抿了一口,狀似不經心的問。
這話有些誅心,陳神通卻不慌不忙的回答:“老師年紀大了,我們來得又晚,我便讓他先休息了。更何況眼下老師可是一個閑人,就這樣無旨入宮,畢竟有點不妥。”
“三朝元老,給點恩遇,朕看誰會說閑話?更何況那是朕的老師。”
恩遇?陳神通靜靜看著眼前的男人,腦海里卻浮現出當年那個手執寶劍,佇立在尸山血海里的身影,少年的他,舉起寶劍叫囂著:“我們兄弟比一比,看誰殺敵最多?”。
一切恍如昨日。
“朕聽說西南七國余孽開始蠢蠢欲動,我怕東方彧獨木難支,想把你的神武軍團調過去,你看怎么樣?”
陳神通立即爬了起來,跪倒抱拳道:“謹遵圣命!”
皇帝虛抬手臂,嘆了口氣,說道:“申麟命喪西北戰場,玄成叛國造反,眼下只有神通你在朕的身邊,普天之下,我也只有你一人可信,今后就不要再講這些繁文縟節了。”
陳神通點點頭,站起來,重新跪坐。
“既然你同意了,那朕今日便下道旨意,在帝都兩衛湊出十二萬人馬,到時再由神通你率領,前往西南蕩平叛軍!此次,朕將陳王玄靈、燕王御風派與你做副手,天下都知道我們是兄弟,朕的江山安危,就拜托給賢弟你了。”
陳神通握住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放下酒杯,低頭雙手平舉行禮:“臣領命!”
“那臣弟就告退了!”
皇帝點頭允準,就在陳神通走到昭陽殿的門口,天圣帝突然抬高聲問了一句:“神通,當初你為什么站在朕的這邊,而不是相助靳玄成?”
陳神通頓住腳步,良久方才回過頭,在大殿的昏黃燈光之下,靳玄青根本看不真切他的臉,何況他的面目還隔在平天冠的珠簾之后。
“因為那時陛下心里有家國百姓。”
靳玄青一愣,隨即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微微揮手,陳神通再次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
昭陽殿里,天圣帝靜靜端坐在金座之上,像是一尊雕塑,孤獨的影子映在地上,良久不動。
忽然,昭陽殿內地上多了一個影子,慢慢移動,漸漸與靳玄青的影子齊平,一把溫和的聲音傳來。
“既然想做至尊,就得忍受孤家寡人的孤寂寒冷。莫非,你后悔了?”
靳玄青的臉隱在黑暗中,只一雙炯炯的目光透了出來,他的聲音絲毫沒有溫度。
“朕從不后悔!”
溫和聲音似乎頗為滿意:“既如此,便不用悲春傷秋。陛下,可以開展計劃了!”
“那‘兵圖’分明就是誘餌,你為什么要遂他們的意?以你的力量,分明可以完全將他們一網打盡,卻要繞這么多彎彎繞,究竟是為什么?”靳玄青把玩著一幅卷軸,頭上平天冠玉珠輕輕晃動。
黑影佇立片刻,語氣依舊平靜舒緩:“在這俗世上,我并不能為所欲為,這你豈有不知?若是我敢膽大妄為,門中便是隨意派下數名內門弟子,就足以讓我萬劫不復。”
“雖說二十年來我修行頗為勤勉,但相對于內門一些妖孽,根本無足道哉。明著對付他們,行不通!只有借力,更可況,你要知道,我的目的一直都是陳家。”
“確切的說,我是想要陳家的底蘊。”
“你已經確定了陳神通就是當年那位的后人?”
“陳家在明的一支當年被我設計鏟除,搜遍全族,卻絲毫沒有發現,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后來察覺到陳神通的異樣,才有所猜測。現在可以確定,陳神通這一支,便是陳家的那條暗支。”
“為什么現在可以確定?”
“李真死了!”
皇帝平天冠上的珠簾晃動,顯然極為吃驚:“怎么會?朕今日還接到了他的傳信。”
“不過是李代桃僵罷了!”
溫和聲音戲謔道:“這樣的把戲連你都騙過了,可見這位河西郡王確實不錯。當年我特意為李真做了一盞魂燈,只要人一死,魂燈必定會熄滅。目前李真魂燈已滅,自然是死了。”
皇帝絲毫沒有懷疑,只恨恨的罵道:“好大的膽子!”
“人家都想著謀朝篡位了,這有什么稀奇。除此之外,我確定陳家便是那位的后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陳神通的長子,陳青的變化。”
“陳青?那小娃娃怎么了?”
“小娃娃?呵呵,恐怕現在是一條惡龍了。”
溫和聲音頓了頓,顯然心情終于起了波瀾,“我懷疑,當年你祖宗的‘玄黃涅槃經’已經被這小娃娃煉成了,現在的你,呵呵,可不見得是這位小娃娃的對手!”
“啪”的一聲,皇帝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炸裂開來。
“這不可能!”
似乎覺得皇帝咬牙切齒的表現十分有趣,溫和聲音笑了笑,又道:“為了試探陳家,前段時間我讓‘尸鬼宗’的木靈子出手,將‘咒魅’種在此子身上。結果,沒幾天這小子就生龍活虎的,似乎還修成了武道。”
“一個病怏怏的垂死之人,居然涅槃重生,脫胎換骨,要說沒有奇遇,我絕不相信。”
“就憑這一點?”
“不止,還有就是,我懷疑木靈子、王振元的失蹤與那小娃娃有關。”
“同時失蹤的,可還有那老怪物。”
“也許是那小子說動了老怪物,給出了足夠豐厚的條件,才讓老怪物出手,殺了兩人。”
溫和聲音雖然聰明絕頂,卻也想不到,這個半步筑基的老怪物居然會死在了陳青的手里。在他看來,雖然老怪物修為要遜色自己一籌,但在大玄,恐怕很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當日,你以極大代價說動這兩人,現在這兩人死了,你如何向他們師門交代?”
“此事不過是投石問路,誰能猜到我與此事有關?就算有人知道,也并無證據。”
“果然好謀算!”
靳玄青心頭微微發寒,看著眼前溫和的家伙,心里升起了極大的警惕。
“不必忌憚我,就算大玄是上階大國,我對這皇帝之位依然沒有興趣,我的目標就是長生,當年我選擇入元心宗,本想從此大道可期,誰想卻得罪了那個瘋婆娘,被貶到世俗,蹉跎了二十年的光陰。若是不能盡快踏入筑基境,就算玉皇大帝之位,于我也是一場空。”
“‘玄黃涅槃經’是地級仙典,當年著實在玄黃大世界西域掀起了腥風血雨,最后被‘天元劍宗’的陳巖得了,結果他也因此被追殺,打落境界,險些死在了小小的大玄帝國,要知道,那陳巖可是超大型宗門‘天元劍宗’的核心弟子,當年頂著最年輕的金丹弟子名頭,無人敢惹。”
“這段秘辛,你是如何得知的?”
“‘元心宗’在玄黃大世界西南域畢竟號稱正道六大派之一,即使這件事被某些大人物給捂住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那我們對付陳家,那陳家先祖陳巖若是得知……”
“陳巖?嘿嘿,百年前‘靈虛幻境’開啟,早就一去不復返,十之八九死在了里面。”
“靈虛幻境?”
溫和聲音終于有些不耐了,哼了一聲,顯然是感覺自己說的有些多了。
“這仙門之事,如今你不宜知道太多。還是盡快把‘元心宗’收徒之事妥帖辦好吧。”
“今次帶隊的人居然是那個瘋婆娘的首席大弟子,若是知道了一些風言風語,屆時肯定會對我們的計劃造成極大的阻礙。論修為,我可不一定能壓得住對方一頭。”
“早點將開靈大會辦好,將這些瘟神送走,再安心處理我們的事。陳家也好,申家也罷,包括你那個不省心的弟弟,到時候我們將他們一鍋端,之后各取所得,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神仙。”
“好,那何時讓陳神通率軍離開帝都?”
“越快越好,少了這個礙事的,那小子還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余音裊裊,回蕩在昭陽殿中,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