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奴婢最喜歡草原上的八月，那時候，花兒開的一片一片的，美得就好像是最好最好的緞子。有風吹過的時候，不止看起來好似每株花兒都在跳舞，還有一陣陣花香，可以讓人忘記各種煩人的事情。”閔敏低著頭回憶著那年的假期，創業初期受挫之后終于峰回路轉，身邊又有知心的伙伴，實在是……，“云朵厚實的好似層層棉絮，陽光沒法子從中間穿過來，只能從四邊溢出來，看起來，真的好似鑲了金邊一般，美極了。”

“是啊，美極了。”良嬪看著窗外，天空被高高的紅墻遮去了一大半，看起來格外的憋悶。

“到了晚上，漫天漫天都是星星，一閃一閃的，讓人都舍不得扎眼睛，對了，還有銀河，銀河，實在是太壯觀了。”來了這兒也有一年半了，閔敏的思緒從沒試過飄了那么遠，今兒讓良嬪牽扯起來，實在有點剎不住車。

“這么美的光景，本宮卻從未見過……”

“娘娘……”閔敏看著這個錦衣玉食的女子，蒼白的指節沒有一絲氣力，身子綿軟、神色萎靡，實在沒有一絲一毫的美滿可言，看來小說野史里說她因為出身不好在宮里日子難過，并不都是騙人的。

“閔敏，你過來這邊。”良嬪指著貴妃椅邊的矮凳，“坐這里，陪本宮說說話。”

“奴婢站著就好。”閔敏湊前了一些。

良嬪倒也沒有勉強閔敏，轉頭呆呆望著窗外，不再說話。

閔敏也不好開口，只得陪侍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天色從藍變成了紅，良嬪依舊一言不發，叫這安靜平白多了一些傷感。

傷感？閔敏心里莫名一驚，為什么自己會覺得傷感？縱使清冷的后宮生活叫人覺得憋悶，但從包衣奴才變成主子，日子必然是會好過許多的，為什么自己會覺得良嬪身邊圍繞著濃濃的悲戚？

“閔敏你怎么搞的？那么晚了也不傳膳？”云霓帶著小廚房的太監走了進來，看著閔敏的視線里頗有幾分嗔怪，“娘娘，今兒小廚房送來的東西清淡，應該合娘娘的口味，多少吃一些吧。”

閔敏不動聲色的活動了一下膝蓋，有些納悶，難道良嬪都沒有好好吃飯？她瞄了一眼吃食，也難怪，良嬪本就氣血不足，胃口欠佳，還進這些寡淡的東西，她怎么吃得下。

“喝些湯吧，旁的本宮也吃不下。”良嬪似不忍拂了云霓的意，極為勉強的說道。

真是個難得的體貼主子，閔敏心說。

“對了，聽說閔敏歌唱的極好，不如讓閔敏唱個歌，沒準主子胃口會好些。”云霓冷不防提到。

“也好。”良嬪輕聲允了，“挑個擅長的吧。”

閔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兒的人怎么那么喜歡突然之間叫人唱歌助興，好像聽個歌能多扒拉三五碗飯似的。

面上還是要為了有命出宮后與晉嬤嬤的逍遙生活而乖一些的。

閔敏想了想，取了一只茶盞，到了些許水，從云霓帶來的盤中取了一支小匙，輕輕敲了敲茶盞的邊緣，而后便這樣打著節拍，開口唱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萬小眼睛。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星星眨著小眼睛，閃閃爍爍到天明，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這歌輕快隨性，倒也有趣，是誰教你的？”

“回娘娘，是奴婢的額娘在奴婢小時候唱給奴婢聽的。”閔敏回話。

“掛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萬小眼睛。”

良嬪低聲重復著歌詞，讓閔敏瞧著有些心酸，忍不住又道：“奴婢的額娘說，她不能一直陪著奴婢，也不能一直照看奴婢，若將來她未能在奴婢身邊，奴婢心思煩悶之時，只需仰臉看看星星，便如同見著額娘眼睛一般，那些星星也會如額娘的照看一樣，陪奴婢度過各自波折。”

“你額娘也是個心思剔透的。”良嬪沉吟道。

原來又是個想媽的可憐孩子。

閔敏心想。

“閔敏，你也伺候了大半日，想來也是乏了，早些下去歇著吧。”良嬪緩緩坐起身，云霓趕緊上前一步扶著，良嬪微笑的看著云霓說，“本宮竟覺得有幾分餓意，你盛碗湯來吧。”

回到了小屋，胡亂吃了點東西，稍稍收拾一下，即便躺到了床上，閔敏卻還是睡不著，披著衣服站在窗前，良嬪厭食的樣子，和自己高考前夕的母親一模一樣，各種說不出來的操心，各種不知甘苦的倦怠。

想著想著，忍不住眼眶紅了，不知道那個時代夏冰的媽怎樣了，她會遇到一個怎樣陌生的女兒，或是這女兒壓根待她如路人，可怎么辦才好……

“閔敏，你大半夜站窗口嚇唬人呢？”蘇梅的聲音顯然也嚇到了閔敏。

“哦，看主子胃口不好，我正琢磨著要做些什么呢。”閔敏輕聲回答。

“在這兒能想出點什么。”蘇梅嘟囔了一句，進屋拿了樣什么東西又走了。

閔敏一想，好像也有道理，反正也睡不著，索性去小廚房看看有些什么東西吧……

良嬪果然睡的不好，剛過卯時，閔敏給良嬪的寢殿送去熬好的甜米露去的時候，但見蘇梅并膝坐在外頭，似是淺睡似是熟睡，不禁搖了搖頭。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良嬪半闔著眼，聽到動靜，眼皮微微抬了抬，嚇得閔敏差點把手里的盤子砸了。

“娘娘。”閔敏跪下道，“奴婢可驚擾了主子？”

“無妨，本就醒著。”良嬪輕聲道，“扶我起來吧。”

閔敏看了一眼值夜的蘇梅，后者絲毫不覺。閔敏便將盤子放在床榻邊的案幾上，扶良妃坐起身，頓了頓，又為她披上一件衣裳。

“這個時辰，你端的什么過來？”良嬪道。

“回娘娘，今兒娘娘都沒吃什么東西，奴婢想著娘娘若是夜里醒了，只怕要餓，便去小廚房，取了些米煮了一個時辰，而后磨成米漿送過來，好給娘娘充充饑。”閔敏一絲不茍的答道。

“餓也不至于，只是口中苦澀，既然來了，就取一些來給我吧。”

閔敏盛了一碗米露，一手端著，一手取了一小碟，呈到了良嬪跟前：“這米露原是淡的，奴婢拿不準娘娘的口味，所以將糖桂花分開放著，由主子隨著自己的口味添加。”

“糖桂花？”良嬪愣了愣。

“回娘娘，是奴婢去年在咸安宮腌制的，后來回去收拾東西時取了回來的。”

良嬪取了少許，拌入米露，輕輕抿了一口，但覺米漿細膩溫潤，糖桂花清甜怡人，喝了確實舒服。

見良嬪喜歡，閔敏也覺得高興，又道：“娘娘喝完再瞇一會子吧，奴婢小廚房里還在熬紅豆沙，火候到了再給娘娘送過來，好做早膳。”

良嬪只微笑點點頭，閔敏便退下了。

臨走忍不住看了一眼蘇梅，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只是在她身旁也放了一碗已經置了糖桂花的米漿。

……

“閔敏，娘娘讓我來告訴你，午膳過了午時再送過去，她想多歇一會子。”也虧得蘇梅能找到小廚房一角正看著爐子的閔敏，過來帶話，“對了，你熬的米漿真好吃，謝謝啦。”

閔敏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姐姐喜歡就好，我還留了些給云霓姐姐，要不您幫我捎給她。”

“虧得你個小妮子也是有心的，這口味，云霓一準兒中意。”取了閔敏準備的小罐，蘇梅便離開了。

留下閔敏悉心照料著火兒，一邊手里頭還在剝著棗兒。

說來也是稀奇，忙了一整夜到隔天中午，閔敏居然全無倦意，那種感覺，有點像某年某月自己從創業的忙碌中硬生生抽身回老家，在自己媽媽跟前照顧的光景。也是那一次讓她由衷地覺得，當你的付出得到對方的心領神會，會讓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不知疲倦。這念頭才起，閔敏忍不住用力晃了晃頭，這個年月，沒來由的生出這種感覺，可是大逆不道的，何況自己到良嬪這里當差，才兩天功夫，根本談不上有什么默契呀。

趕走了腦子里頭各種不靠譜的聯想，棗泥紅豆沙也熬好了。閔敏取了蒸好的奶酪饅頭、前幾日才做好的糖漬李子醬、糖醋微辣的拌茭白絲、用肋排肉蒸的絲瓜瓤。想了想，又去廚子那里盛了一碗臘肉冬瓜湯，細細地撇干凈了油，再拿了些土豆蒸飯，才按時送了去。

帶著小廝才到了門口，居然發現兩個生面孔的太監，閔敏只覺得有些莫名，不自覺愣住了，虧得云霓迎了出來：“閔敏，我正要去喚你，你來的倒巧，趕緊的，娘娘傳膳了。”

走近了，云霓又在閔敏耳邊悄聲說：“萬歲爺也來了，你可千萬別失了體面。”

康熙來了？

閔敏第一反應是看了看自己預備的吃食，夠不夠兩人份，看了一眼躍躍欲試地云霓，只覺得她的小心思全部都寫在臉上，體面？倒是她第一份兒丟了的東西。

心里頭雖然各種想法，面上還是能夠做到波瀾不驚，閔敏低聲回答：“姐姐放心，雖然都合著娘娘的口味做的清淡，但是卻都是些花了心思的吃食，想來萬歲爺吃多了山珍海味，換換口味，也是不錯的。”

“那就好。”雖然閔敏剛調過來伺候良嬪，但是之前云霓瞧她做的吃食都是極有趣的，而且早上蘇梅拿來的米漿味道也著實好吃。

“姐姐，”閔敏心思轉的飛快，“我還從未見過萬歲爺，心里頭有些怕，要不還是不進去了，要勞煩姐姐替我……”

“這點小事，你我姐妹還客氣什么。”云霓一臉求之不得的表情，讓閔敏看的有些好笑。

她想，云霓哪里知道，她曾經讀過的那些文，所有的女主都是在見過康熙之后被卷入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什么奪嫡啦、什么阿哥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啦。閔敏也好，夏冰也罷，最最怕的便是麻煩，現在只想著安安靜靜到了年份，去尋晉嬤嬤才好。

回到小廚房不多久，只見一個臉生的太監過來傳話，叫閔敏過去回話。

閔敏愣了一愣，只得感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能乖乖跟了去。

果然，吃的眉開眼笑的康熙與良嬪，正在猜著各樣菜式的做法，看起來興致頗高，見閔敏來了，倒是康熙爺先開了口：“你就是榮妃剛指過來給良嬪的洪鄂閔敏，倒是個手巧的，難得良嬪能多吃些，也是你們這些奴才的用心，魏珠，賞。”

一屋子人全伏在地上叩謝天恩，閔敏雖然一肚子大逆不道，面上還是做足了功夫。

“都起來吧。”康熙爺今兒心情看起來極好，又道，“良嬪身子不好，你們平日里也多長點心。”

“嗻……”

“閔敏。”這會兒倒是魏珠的聲音，“良嬪娘娘說，你昨兒唱了個輕快的曲子，讓娘娘聽了心情極好，便喚你過來再唱一曲兒。”

怎么又把我當自動點唱機了？閔敏覺得真是無聊，難道康熙爺忘了前次讓自己掃興的事情了嗎？看來是忘了。

“公公，奴婢……”閔敏伏低著身子實在不好唱歌，硬著頭皮道，“奴婢可否站起身來唱。”

些許的安靜，閔敏猜應該是主子們交換了一個眼色。

“起來吧。”魏珠的聲音似乎始終維持在一個微妙的波長。

閔敏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又唱了一遍一閃一閃亮晶晶，實在是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誰知道主子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看來古代的消遣確實是單調的可以。

“良嬪，方才聽你跟朕說這曲兒有趣，倒還不太放在心上，不過今兒是你的生辰，不便掃興，誰知道聽起來確實有趣。”康熙說到這里，忽然停了停，然后再說，“讓朕也有些情不自禁，想起了孝康章皇后在的時候，也曾經輕輕抱著兒時的朕，跟朕講那些草原上的事情，唱那些流傳了許多年的曲兒。”

閔敏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了，不是說皇帝都應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嗎？怎么今天在良嬪這里瞧著就好似是一個全無心機的老人家……

或許，閔敏的心頭靈光一閃，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吧……

或許都因為，子欲養而親不待。

也不對啊，皇太后不是還在世嗎？

算了，也不琢磨了，或許不過是因為，身邊蕓蕓眾眾，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好好說些體己話兒，現在至少覺著天上的星星如同最單純年紀時候，母親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無論如何，也算聊懷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