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別過
- 盛唐秘事
- 賀蘭三月
- 2239字
- 2017-01-31 08:00:00
春四娘一口氣跑過了半條街,終于氣竭力衰,不得不停了下來,一邊捧著胸口大口喘氣,一邊舉目四望。
身邊的人和店鋪,象電影里的鏡頭,一下子往后退了幾百米,眼前只是霧茫茫的模糊一片,哪里有武敏之的影子?
她的額頭上,細細密密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武敏之抱著月奴,正端坐在馬車里。
他抱著月奴,臉上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唇邊卻不自覺地泛起了一抹似有還無的笑意。
月奴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一直怯生生地蜷縮在他懷里,不時抬起眼睛偷偷看他一眼。他不看它,它就悶悶地垂下頭去。見他看它,便討好地沖他吐著小舌頭。
武敏之暗嘆了一聲,坐直了身子,正要命魄淵走。月奴卻突然直起了身子,一邊狂吠,一邊用力想往外掙。
武敏之拍了拍月奴的頭,斥道:“方才亂跑之事,還未與你計較,怎地又放肆起來?月娘真是把你慣壞了。”
聽他提到月娘,月奴更激動了。
武敏之還想訓斥月奴兩句,眼前突然一亮,是馬車的窗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了。他一側頭,便看見了春四娘鬢發(fā)散亂、汗水涔涔的臉。
春四娘目光熠熠地望著他,臉上露出劫后作余生般的笑容,倒看得武敏之一怔。
未待武敏之回過神來,春四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怕他再走開般,再也不肯松手。
月奴與春四娘明明不過初識,卻如同見了舊主一般,它的上半身已經(jīng)撲在了春四娘的身上,下半身仍緊緊地被武敏之抱在懷里。雖然姿勢別扭,它卻似乎很開心,一邊嗚嗚地叫著,一邊用小尾巴在武敏之臉上掃來掃去。
“不知四娘有何事?”武敏之的目光一會兒落在春四娘臉上,一會兒落在月奴身上。只覺得今日這一人一狗,都奇怪得緊。
春四娘好容易才說出話來:“你,還會來嗎?”她雖然努力想使自己保持平靜,但聲音里,仍有掩飾不了的哀懇與期望,還有淡淡的怯意。
武敏之只覺得腦子里轟然一聲。
“你,還會來嗎?”春四娘定定地望著武敏之,即使他真不是武如日,卻也是她在這個世界,惟一覺得可親可近,可以信賴的人。
陽光太灼人了吧,眼睛一花,眼前的人變成了月娘。
大明宮中,月娘初經(jīng)人事,可是臉上并無初為人婦的幸福,甚至連尋常初嫁婦的羞澀都沒有。她的臉色蒼白而憔悴,平日靈動的大眼睛,不過一夜,便變成了兩汪看不到底的深潭,黑沉沉冷冰冰的,一點波光都沒有。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的手,那么冷,那么涼。他捂著她的手放入懷中,然而,他溫暖不了它。
明明是盛夏七月,明明是她自己執(zhí)意要做的選擇,他還因此第一次對她動了怒。她一反常態(tài)地決然,固執(zhí)地不肯聽他的。如今,終于心想事成,她不是應該幸福,不是應該開心嗎?他想過,她可能會很是羞澀,眼睛躲閃著都不敢看他。
她決不應該是現(xiàn)在這般模樣。
為什么?
無論他怎么追問,月娘只是不語。他臨走時,她終于說了一句話:“你,還會來嗎?”
她臉上的神情,讓他的心一陣絞痛。那是他的月娘嗎?月娘明明對他言聽計從無話不談,在他眼里,她晶瑩如玉,純凈如琉璃,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秘密。
可現(xiàn)在,他看不透她了。
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到現(xiàn)在依然不知道。
她為什么要步上母親的路?為了權欲富貴?
大明宮也許是天下所有人的心之所向,可他知道絕不是月娘的。相反,因為奪走了娘,月娘對大明宮一向提都不愿提。當初母親要帶她進宮時,她便是抗拒的。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用力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觸上了春四娘的面具。
不,她不是月娘。他早就知道,她不是月娘。他也一直在提醒自己,她不是月娘。
再不甘心,又何苦自欺?他苦澀地笑了笑,替春四娘理了下帷帽上的面紗。面紗下,她的臉變得虛糊起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他的目光在那雙眼睛上停留了她好一會兒。里面的波光,映得他的心一片茫亂。
“你還會來嗎?”春四娘固執(zhí)地又問。
月娘當日只問過他一次,他只想追問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沒顧上回答,她便拉上錦被蒙住了臉,再也不肯理他。
“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我并非你要找的人。”他慢慢地道。
“你還會來嗎?”春四娘似乎沒聽見他的話。
“一面之緣而已,來與不來……”他只是推托,也不知道怎么了,拒絕的話,始終說不出囗。
“那,你還會來嗎?”春四娘急急地打斷了他,一雙眼睛更亮了。
武敏之無奈地笑了。見她顯然誤會了自己的笑,他忙一正臉色,稍作猶豫,便果斷搖頭道:“何苦?你我……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從今往后……再無從今往后……
春四娘如墜冰窖。
她頹然松開了手,踉蹌著后退了數(shù)步。若不是綠珠及時扶住了她,只怕就要當街跌坐在地上。
她死死地望著武敏之,望著他放下了窗簾,窗簾后,他冷聲吩咐:“走!”車輪滾滾,他漸行漸遠,終于消失不見。
這一次,她泥塑般站在那里,并沒有追上去。
“娘子。”不知過了多久,綠珠只覺得一雙腿都站酸了,更擔心春四娘,終于輕喚了一聲。
春四娘偏頭對她笑了笑:“回吧。”不知是否受了暑熱,她的唇色都有些發(fā)白。
“娘子……”綠珠忍不住又喚了一聲,一時卻也不知該說什么。
“二娘還等著我們呢。”春四娘又一笑,然后推開綠珠,快步往方才的酒樓方向去了。
武敏之也是一路恍惚,待醒過神來,他已經(jīng)遠離了東市。
“停!”他喝令道。
“吁。”駕車人一聲長呼,馬車緩走幾步,停了下來。
停下來干什么呢?他想了半日,想不出個究竟。
春四娘,武如月,月娘。
明明不相干的兩個人,卻那么相像。只是外形倒也罷了,連氣息都一樣。總以為是自己思念心切產(chǎn)生的錯覺,原來并不是。
不然,月奴怎會對她如此親昵?
冥冥中,莫非真有淵緣?
或者……或者,他應該進宮去見見母親,或者母親能給他答案
他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旋即便覺得熱血直往頭上涌。她終歸是他的母親,若他人有這想法已是混帳,他怎能如此?
母親,此刻在干什么呢?若母親知道這件事兒,會不會很歡喜?
他出了好一會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