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詫異問道:“怎么,德妃姐姐。難不成素日服侍你的庖丁烹飪手藝不高?”
權德妃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他們素日的手藝固然高明,到底不曾專心一門。如今,來了個專門烹飪糕點的,自然顯得相形見絀了。”
折淑妃嘗過一口之后,也點點頭,贊同道:“我宮里的小廚房庖丁只怕手藝也沒你這個好。”
“如此說來,姐姐可要好生獎勵這位庖丁了。”我打趣道,放下了手中的松子棗泥麻餅。
“怎么,你不喜歡他最拿手的松子棗泥麻餅?”權德妃見我不再進食,不由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解釋道:“我素來愛食蜜餞。糕點之類乃當日婺藕所擅長。”
言止于此,她們到底聽懂了,不再多言。
權德妃吩咐蓮華入內,將安仁殿新腌漬的蜜餞送一些過來,“如此,也好叫清歌你嘗嘗蓮華腌漬蜜餞的手藝。”
我含笑接受。
折淑妃打趣道:“清歌宮里頭蜜棠的手藝已然算得上是翹楚。如今,若再多了個善于腌漬蜜餞的蓮華,只怕二位姐姐來日福澤不小。”
“蜜棠的手藝自然算得上御殿之內數一數二。然則還不是清歌一點點磨練出來的?若非清歌口味如此出眾,只怕蜜棠在未央殿身邊服侍多年,技藝終究無法長進。我這邊蓮華的手藝還是她們私底下切磋出來的。若非有蜜棠每日指點,只怕蓮華的手藝難以增進。”權德妃謙虛道。
“哦?”我微微吃驚,問道:“我竟不知原來蓮華與蜜棠私底下還有往來。”
“若非我一時瞥見,只怕連我也不知原來她們系同一日入宮的同鄉。”權德妃解釋道。
折淑妃探近了頭,甚是好奇道:“原來她們還是同鄉啊。不知她們出生自何處?”
“蘇州。”權德妃言簡意賅道。
“既然出生自蜜餞之鄉,那她們自然有腌漬蜜餞的高超手藝了。”我點點頭,了然于心道。
“蘇州女子素來擅長腌漬蜜餞。御殿之內,但凡有點腌漬手藝的內御,皆系出身蘇州。”折淑妃仿佛回憶起了往事,眼神中夾帶著一分哀傷,“當日,我尚為內御之時,有一介年長的內御——她便系出身蘇州。論及腌漬蜜餞的手藝,無人知曉。然則那一日,我偷偷窺見了她私底下藏起來的蜜餞,暗地里偷取了一塊,嘗了一口,即刻為之折服。”說著,收回追憶的神情,轉向我,鄭重道:“只怕連你身邊的蜜棠亦不及她半分。”
我甚是詫異,探近了頭問道:“當真?”
折淑妃點點頭,正經道:“彼時我亦驚訝萬分,如此手藝,卻不顯山露水,無人知曉。此舉實在叫我費解。”
“她系何人?你可曾親口問過她為何如此?”權德妃聽得久了,隨即問道。
“我曾問過。一開始,她不曾與我多言。后來,隨著時日的變化,我與她之間的交情好了幾分。那一日,我捏準了時機,鄭重其事地仔細問道,她才告知我一二分:在御殿內做事,無需過分出挑,中規中矩即可。一旦格外出眾,成為眾矢之的,只怕來日的路途難走了。”
折淑妃言止于此,我隨即點頭,喟然一嘆道:“如此人物倒將御殿之內的為人處世之道看得透徹明白,可見系身處御殿多年才學到的處世之道。”
“她與我同一歲入宮。”折淑妃轉向我,愣愣反駁道,詫異我如此念頭。
我隨即有幾分吃驚,問道:“如此說來,她倒聰慧過人,天賦異稟。只不知她現在于何處當差?”
“她早已離世。當日雪夜,若非為著祭拜她的亡魂,只怕我尚不得與陛下相遇。說到底,我能有今日這般恩寵,還得多謝她。”念及往事,折淑妃神色落寞,語氣低沉。
“御殿之內,波譎云詭。但凡有幾分清晰的心思,只怕無人愿意入宮。”權德妃語氣悲涼道。
“姐姐說的是。”我的眼神沉重起來,仔細浮著茶面,一點點唉聲嘆氣道:“縱使尊貴如我,依舊免不了遭人算計,幾番坎坷,才有今日的輝煌地位。”
“咱們皆系一路走來的姐妹,你的經歷咱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眼明亮之人自然不會嫉恨你。倒是那些蠢鈍之徒,只怕一時受到了拾掇,會背地里不論根由地算計你。屆時,只怕這麻煩是免不了了。說到底,位高責愈重,高處不勝寒。”折淑妃點點頭,以眼神安慰我。
“連申庶人尚且千變萬化至如斯境地,想來其她人更不必提。”權德妃深深吐出一口氣,叫我的心緒不由得沉重起來。
“不過短短數十年的功夫,御殿之內,波濤起伏,送走了多少含冤之輩、跌落了多少位高權重。如今,只剩下咱們幾個孤魂野鬼了。也不知來日情狀如何。今日系申庶人落得個打入冷宮的下場,來日,還不知咱們系何等結局呢。”折淑妃惋惜一聲,“也不知我能否活到為善和鳳羽長大成人的那一天,親眼看著他們成家立業,親耳聽自己的孫輩喊自己一聲祖母。”
“我亦如此考慮。”我悶悶了許久,隨即道:“也不知鸞儀她們長大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是像我多一些,還是像陛下多一些?”
話題愈加沉重起來,故而言止于此,再無多話。沉默靜謐之間,用過幾份蜜餞、糕點,吾等各自帶著孩子回宮。
回去的路上,伴隨著三個孩子的嬉笑聲,我的心境亦開朗了不少。與權德妃等人談話帶來的陰霾猶如夏日炎炎的白云,一時之間被風吹散了,無法繼續阻擋著烈日照耀著大地,眼前一片光明燦爛,叫我起了興致,不由得與倚華閑話幾句。
一跨入長樂宮的儀門檻,我正與倚華絮絮不止,眼角的余光瞥見霜序從未央殿角落里頭鬼鬼祟祟地出來,神情甚是慌張。我心下一時起了疑心。念及早先之事,暗中低聲叮囑身邊的凌合細細查訪霜序的來歷——如此不知根底之人日日服侍在側,教我如何放心?凌合頷首以作回應。
一個眼錯,與我手牽手的鸞儀一聲叫喊,霜序一轉頭,即瞧見矗立在儀門陰影下的我,一時之間吃了一驚,隨即收拾了儀容,上前強顏歡笑,中規中矩地行禮道:“奴婢參見娘娘。不知娘娘如何站在此地不入殿內?”
“本宮剛從安仁殿回來,出了一身的汗,正好站在此地吹吹風,歇息半刻。”我細細看了她半刻,隨口解釋一句,繼而旁若無人地當著她的面步入內殿。
入了內殿之后,方一落座,倚華端上一盞茶來,細心勸慰道:“娘娘,此事說來未必會如娘娘所想。霜序若果真有異心,如何咱們忒多年不見她異動?只怕此事算來,皆系咱們多心了亦未可知。”
我掀開茶蓋,輕輕吹了吹裊裊升起的白色霧氣,漫不經心道:“本宮亦不想。然則今時今日,小心駛得萬年船。若非有了這三個孩子,只怕我亦不會如此草木皆兵。你且看著,來日有異動,即刻絞殺!”眼中閃出一道利刃的光芒,猶如龍泉太阿的光芒,叫人不寒而栗,瑟瑟發抖起來。
“奴婢明白了。請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吩咐底下人與奴婢一起細心留意霜序的動靜。”倚華見狀,神色一凜,行禮道。
是日清晨,我將光陰盡數花在了安仁殿內。是日余下的時光,我隨即與三個孩子一同在未央殿內戲耍,心里頭十分滿足。
凌合探知消息的本事我自然清楚。按理來說,平日里,我但凡日間吩咐他打探的事宜,到了黃昏時分,他即可回稟。然則今日此番,他卻是拖延了許久,足足過了半個月才回稟。倒叫我多等了半個月的功夫。待到半個月后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掐指一算,才明白過來他已然半個月不曾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我疑心他為閑事困擾,轉念一想,他并非如此作繭自縛之人,便細心而疑惑地問道:“凌合,你這幾日去哪兒了?怎的不見你蹤影?”
“回稟娘娘,奴才此段時日皆用于打探娘娘吩咐之事。”凌合面色平和,語氣簡潔干練。
聽聞此言,我微微吃驚,“就為了查探霜序的來歷,你便花了整整將近半個月的功夫?”
此時,我方沐浴起身,遍體帶著水霧香膏的滋潤,換了一身粉色湘繡七彩芙蓉柔紗寢衣,由著竹春從檀木、桃木等梳中選了牛角梳為我梳理披在背后的青絲。倚華在我身邊調和著敷面用的鮮花脂粉膏,細心攪拌著,散發著陣陣香氣,叫人宛如沉醉于無邊的春色之中。
在只有四人在場的場景中,凌合語氣放心大膽了幾分,到底逃不掉小心翼翼的本性,面不改色道:“若非娘娘特意吩咐,原本奴才不過隨意打探一番。然則經過娘娘特意叮囑之后,奴才起了疑心,隨即細細探究,誰知竟得知了不得了的消息。”
能教凌合這類人親口提出‘不得了’三個字,想來自是有幾分意味深長在里頭。
我心頭思緒微微一轉,隨即不動聲色地吩咐道:“你且仔細說來聽聽。到底如何不得了?”
“啟稟娘娘,奴才經過半個月的明察暗訪,這才了解到當日霜序能入宮,全仰賴在蘭妃娘家——墨府中辦事的哥哥。若非他借著在墨府中當差的機會,拉攏關系,攀上了魏府這棵大樹,只怕霜序不得近身伺候娘娘。”凌合言簡意賅道,一句話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如此說來,霜序與墨府、魏府之人皆有所聯系了?”我眼眸微一轉動,隨即聯想到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