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風很想伸手拭去如花的眼淚，可是不能，他就是怎么都伸不出手。

因為他知道，他的悲傷，他的深情，他的眼淚，不是為了他，而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異常強大，他卻一無所知的人。

“你的力量都消失了？”先前那個第一個爬起來歡迎牧清風的怪人，帶著驚疑的目光看著牧清風問道。

牧清風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解釋，才能讓他們明白自己不是他們眼中的那個他，因為他明白，如今自己怎么解釋怕都是沒用的，所以他已懶得去解釋，他選擇了沉默。

可是，他的沉默，卻反而讓那怪人誤會他已默認。

只見拿怪人先是驚鄂，然后眼中閃過痛苦的神情，接著反而莫名其妙的大笑起來。

看，他是笑得多么的痛快，多么的瘋狂，多么的肆無忌憚。

可是，牧清風覺得他的笑卻比別人的哭來得痛苦，來得無奈。

這笑聲毫無快樂，只有恨意！

只見那怪人說不笑就不笑，換上了一副兇惡模樣，定定的望著牧清風惡狠狠的說道：“在天庭混不下去了，才想著回來，才想到我們嗎？”

牧清風沒有答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們，這種劇情反轉，出身于貧民窟的他看得多去，所以牧清風的心中盡是冷笑。

多少人在得意時，身邊盡是稱兄道弟的朋友，可笑的是，在那些人落魄時，第一個對他反目的也是那些稱兄道弟的朋友。

牧清風此時，只是為那個人不值，還有悲哀，這是怎樣悲哀的一個人啊，落得如此眾叛親離的下場。

果然，那怪人一轉身，就大聲說道：“看，這就是我們追隨的大王，這個當初口口聲聲說著帶領我們創造新世界，把我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卻在我們最危難的時候棄我們而去人?！?

“他從來不都是那樣的一個人，很奇怪嗎？”有人冷笑。

“天庭定然不會放過他的，他會連累了我們的！”有人擔憂。

“不如我們把他抓了獻給天庭，說不定我們還有活路！”有人提議，雖然聲音很小。

“對！把他抓了獻給天庭！”

“我們還得活下去！”

“這種人就活該有這樣的下場！”

聲音雖然嘈雜，但已越來越嘹亮，絕小不了了。

牧清風站了起來，冷笑道：“這就是妖？”

那怪人聽了哈哈一笑，道：“對啊，這就是妖，你親手創造的妖，被這個世界遺棄的妖！”

牧清風冷笑道：“我想，我現在終于知道，那個人為什么要放棄你們了?！?

怪人不解道：“你說什么？”

牧清風卻只自顧自的說道：“我只為那人覺得可憐，他想改變這個世界，一輩子都為別人活著，可是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累了，他想為自己活一回，或者根本就不是，他只想不管不顧，好好的休息一回，他已放棄了之前自己所主張的一切，拒絕了自己所厭惡的一切，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改變不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改變不了，他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因為他想改變的只是你們，可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你們都不是妖，而是人，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那怪人惡狠狠的說道：“你說什么！在為自己辯解？以為我們會放過你們，你可知道我們過的是什么生活，你這個一心想當神仙的妖怪！”

牧清風冷笑道：“神仙？那人大概已經明白神仙與你們并無區別，或許一開始他就是明白的，他只是想結束這一切，他只是想逃避這一切，哪怕自己被誤解，他也不解釋，他或許已經選擇麻木的活著，像個行尸走肉！”

那怪人卻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這是在為自己辯解嗎？多好的借口！自私？其實最自私的就是你！你說想改變世界，我們就跟著你改變世界，可是你說放棄就放棄了！你可知，這些年來，我們是怎樣活著的？天庭從沒打算放過我們，我們每天都提心吊打的過著日子，我們甚至無比懷念從前的生活，我們現在的愿望只想變回人，我們只想過些平凡安定的生活，可是已經不能，你看看，我們現在像什么，像個老鼠似的躲著地底生活，不！已經連老鼠都不如，最起碼它們的生活本來是那樣的！”

牧清風啞口無言了，誰對誰錯這根本不是他這個連事情原委都不了解的人可以評論的，這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無論哪個世界都在時時刻刻上演著，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無論是否行惡，都有著足夠充分的理由，這世界哪有絕對的對錯。

所以，牧清風最后只嘆了口氣，說道：“那人可憐，你們也可憐?！?

那怪人嘆了口氣說道：“別怪我們，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你束手就擒吧，你知道你已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牧清風默然，心里卻萬千***狂奔而過，丫的，有仇找那個人去啊，莫名其妙的替人背了黑鍋了，這跟他無關好嗎？可偏偏他卻無力反抗，果然，原來很多事情都需要足夠的能力才能去做，包括自保。

幸好，如花已挺身而出護在了他的身前，看著那個惡人狠狠的說道：“你們都想當叛徒嗎？”

那怪人卻嘆道：“我們也是為了自保。”

如花冷笑道：“你以為這樣他們就會放過你們，他的下場難道你們還看不到？”

怪人說道:“可我們沒有了選擇，我們只想做個人而已。”

如花卻大笑了起來：“人？你們身上還有哪一點像人？一日為妖終身為妖！”

那怪人說道：“這些我們都知道，我只是想試試?！?

如花冷笑道：“以前你們也是這樣說的，說那樣活著實在生不如死，即使為妖，也愿意活著！”

怪人不語，大家都沉默了起來，或許都想起了以前。

如花看了看怪人，然后又看了看所有人，大聲說道：“你們大概都活得太久了，已經忘記從前的生活？那時，你們是人？對！你們是人！但活得真的就是個人嗎？在天庭所謂神明的統治下，你們甚至連豬狗都不如，你們的勞作，全都要上交，你們哪怕說錯一句話，就要人頭落地，甚至神明們要你們的老婆讓他們玩弄，你們都得乖乖的送上，這樣活著，真的就像個人嗎？”

那怪人嘆道：“那樣，最起碼能活著?！?

如花聽得這話，先是一愣，然后竟瘋了似的大笑了起來，只一味的念叨：“活著……活著……”，可然后，她神色一變，憤怒道：“要不是他，你們早已死去，人類能活幾百年？真是個笑話！現在你們來跟我說活著？那我告訴你們，現在你們就是活著，就算是妖，也活得像個人！就算只能躲在地底下，也活得像個人！起碼你們的家人還在身邊，起碼你們現在還能選擇怎么活法！以前，你們有這種權利嗎？那時，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是已經死去，因為，那時你們沒有靈魂，沒有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權利！是他改變了你們的生活，是他讓你們活得像個人?，F在你們在他最需要你們的時候竟想背叛他？”

沒有人再說話，因為如花說的都是實話，因為它們回憶從前時，都只有痛苦，他們幾乎忘記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快樂的。

現在他們總算想起來了，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當著他們的面殺死神明時，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尊嚴是何物時，是他們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像他們那樣活著時。

這回憶是多么的溫暖，可接下來的回憶卻讓他們全身冰冷了。

想要改變甚至創造一個新世界并不容易，簡直太過于艱難，面對的阻礙超越了他們的想象，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身邊熟悉的親人朋友越來越少，他們大部分為這份事業奉獻了生命，而最后他們還失敗了。

這是他們一直在逃避的結果，對的，他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他們寄托全部希望的人離去時，他們是多么的絕望，那種絕望的深沉程度已超出了他們所能表達的任何方式，可是他們成功的逃避了，為自己保留了一絲希望，那就是那個人絕不會毫無理由的離他們而去，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他并沒有拋棄他們。

可如今，他們尚存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的破滅了，他們日夜期盼的那個人終于回來了！

可是，讓他們絕望的是——他已不是他！

那個神通廣大連漫天神明都畏懼顫抖的他已不復存在，回來的是，一個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可笑之徒。

這些年來，他們無時無刻都緊繃的神經終于一下子再也承受不住，紛紛斷裂。

這些年來，無數次萌生放棄的念頭終于趁這個機會茁壯成長。

終于，人群中還是有微弱的聲音傳來：“我想活著，即使像豬狗一般的活著！”

聲音雖小，但必會壯大，因為這就是人性。

因為妖，不過是人，他們也不過是人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