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的拍攝地在漢城東北端的蘆原下溪，和距離差多二十公里遠的市中心不同，這里沒有逐漸增加的高樓大廈，到處都是老舊的筒子樓。

雜亂的汽鳴聲，充滿汽油的空氣，臟亂的修車鋪，以及嚷嚷著自己的事情，卻又相安無事的行人，窗子底下的景象讓白燁覺得這里就像一座小縣城。

落后混亂，但其則又一切都很和諧。

“朋友，走一個。”

一個染著黃發的青年整理好行李后，給白燁丟了一罐啤酒，他凌空一接，扯起拉環微微一提，對那男人示意了下。

這男人叫柳承莞，和他同住一個房的演員，在電影里面出演洪忠都的弟弟，年紀二十七八郎當，非常有一個潮流青年的樣，穿著一身黑色大衣，性子瞧著挺是灑脫隨意。

但白燁也不虛，還自得其樂的摸了一把硬得扎手的寸頭，這是李滄東的要求，他也感覺自己利落痞氣。

“你這個不錯，比我顯得利索?！?

柳承莞走到他身邊對其寸頭笑了下，雙手擱著窗臺望著馬路對面的一家飯館。

白燁也別過視線望去，是一家“香港飯館”，想起剛才的憤怒經歷，不禁笑罵：“這家館子不厚道，那老板學了幾句“雷猴雷猴“，那叉燒飯做的，差點給我丟垃圾桶里?！?

柳承莞愣了愣，忽然也大罵道：“西巴，他們一直說自己是正宗的香港飯館，我還想著要不要請你們吃一頓。”

呃，哥們用得著發這么大火嗎？

白燁理解不能的看著他，柳承莞這才苦澀的笑著解釋：“這家飯館是我刻意找的?！?

“??？”

白燁正心想著這貨是李滄東什么人的時候，他喝了一口酒，眼中神采奕奕的兀自說道：“我喜歡香港電影，尤其是吳宇森那種類型的動作片?！?

“你呢，平?？聪愀垭娪皢?？比如功夫片？”

丫的說著還比劃了兩下，白燁是感覺他有些神經，但還是微笑著調侃：“你想學??？我教你?！?

“??？”

柳承莞蒙圈的看著站在陽光下，滿臉淡然微笑的白燁，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疑惑問道：“你是在說那個嗎？”

“難道這就是失傳已久的如來神掌？”

“對。”

“哈哈，有意思?！?

兩人大笑的提著啤酒碰了一下。

作為一個成長在八十年代的青年，白燁當然沒少看香港片，而柳承莞同樣是如數家珍，所以兩人聊起來沒有絲毫障礙，偶爾還借用某些臺詞打趣。

也是聊著白燁才知道原來演員只是柳承莞其中干的一行，他的精力更傾向于導演，而且已經拍了不少短片。

柳承莞從小就熱愛香港動作片，更是在中學畢業以后就開始拍攝短片，其后他就一直找導演做助手學習拍攝電影經驗，期間所做的短片都是好評不斷。

而柳承莞在2000年以小成本制作的第一部長篇電影《沒好死》，更是讓其影迷覺得震撼，甚至有人直接把其封為韓國的昆汀。

當然這個就太自以為是了，畢竟用影迷的話說，昆汀就是一個“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也是牛逼死去”的牛逼人物。

然而柳承莞盡管沒有昆汀那種隨手亂剪輯就讓《低俗小說》成為經典的本事，但他至少有能夠把后者和吳宇森等人對男人陽剛的理解，融為一爐的才華。

《沒好死》四段故事都把大男人的火爆展露無遺，在當時確實驚艷了不少人。

白燁不懂這些，他就覺得這人挺不錯，很是聊得來。

直到敲門聲響起，樂此不疲的兩人才從各種不靠譜的暢談間醒來。

門外是李滄東，一開門就先見青煙縈繞，搞得像老神仙現身似的。

白燁問過，李滄東坦言自己一天要兩盒煙，所以他很自然的就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兩個人。

一個是出演洪忠都哥哥的安內相，一個就是出演女主的文素利，彼此都聽李滄東說過名字，卻是第一次見。

倒是安內相一上來就握住白燁的手一個勁的褒獎套熱乎，搞得他云山霧罩誠惶誠恐，直到李滄東解釋了才知道，哦原來面前這人也是被奉俊昊拎出的道。

而且不是白燁以為的那什么綁架狗，是奉龜毛九四年真正的處女作品，一部短片叫《白色人》。安內相說大概就是講兩個人和一截斷指的事情，反正白燁聽不明白，覺得還是那么的龜毛。

文素利資質平凡，臉上笑容無比柔和，一副很賢惠樣，白燁對兩人的感覺就一個熱情老大哥，一個鄰居好大姐。

除了柳承莞顯得有些潮以外，幾個主要演員都很是平凡。

李滄東提著一張畫，白燁隱約看見好像上面是沙漠，還有一頭小象，還還沒來得及細問，他就吧唧著煙含混道：“自己聊著，我去一下拍攝現場?！?

走了幾步，他忽然又是一停，回過頭叫到：“哎你們兩個，過來搭把手?！?

柳承莞和安內相極其狗腿的湊著笑臉就跟了上去，李滄東卻把一道的白燁趕了回來：“去去，你別來搗亂?！?

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白燁被淋了一頭霧水，直到眼睛余光瞧見文素利沒走，才心中一動，明白了些什么。

這是要讓男女主角單獨先處處？

文素利神態自若的坐在房間里，順手抹了一把床上的皺折，抿著嘴微笑自語：“非常干凈，不錯?！?

“我74年的，你呢？”

“恩，82年。”

白燁正打算點根煙冷靜下，見她主動，下意識就悶聲回答。

他剛摁下火機，忽地就腦子一醒，詫異地脫口而出：“你說啥？“

“什么？”

好么，兩個人發愣的對視著，文素利先笑了，而且整個人放松了下來，撐著下巴滿是有趣的說：“我原本以為你和我一樣，沒想到還是一個小伙子?！?

看她輕柔的對自己眨眼笑，白燁渾身別扭得緊。

剛一瞧見他還以為文素利三十好幾了，可能因為后者不補妝素面，但是……

好吧咱這幅滄桑的樣也沒資格說別人。

“怎么，怕姐姐吃了你？”

看文素利取笑一個不諧世事小年輕似的咬了一下小嘴，白燁不得已放下火機，心累嘆息：“姐，我這幅尊容不是長得捉急，而是被生活磨礪的?！?

文素利以為他還在裝，掩著嘴打趣：“哦，那你的生活怎樣？”

白燁索性拉過椅子擱門口待著，很平靜地說：“沒拍電影前，就在街上亂晃，隨便做些小工討生活。”

文素利看他不似作假，疑惑問道：“家里辛苦？”

“是沒人了?！?

他摸了把頭，過堂風吹過顯得有些冷意。

文素利對他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終于像個隔壁大姐似的，和氣問：“白燁，這是你第幾部電影？”

哎這樣聊天的方式多好？

白燁放松的駝下身子，扭頭看她問道：“第二次了，姐你呢？”

“也是，兩次都和老師合作?！?

“哦？”

文素利起身走到窗前，撩了下窗簾，看著陽光笑著回答：“我原本是干教育方面的工作，兩年前在一次偶然機會被老師碰見，被邀請出演了電影的女主角，恩老師好像挺喜歡非職業演員的?！?

“這樣?！?

白燁點了點頭，思維有些跳躍地問：“姐你繼續拍電影是因為什么？”

“覺得當演員，貌似也不錯，你呢？”

“我就是別人推薦，就來了?！?

看他極其無所謂的又摸出剛放回去的香煙，文素利忽然走到他面前搶下，真像姐姐似的笑道：“你滿身煙味都快比得上老師了，年輕人就該少抽些?！?

“呃……”

李滄東不知道這兩貨的相處方式并沒有按自己的期望發展，在準備好拍攝現場以后，就派人來提醒白燁要開拍第一場戲！

一一一一

“Action！”

每一座城，都有一些常態的運動景象，如果仔細去留意，會發現其實挺有意思的。

情侶在說著親昵話等車，但其實男人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或許他出軌了吧？男人抽著煙和朋友大談自己是多么的成功，其則眉間深藏一抹愁意，或許他工作不得意吧？路邊音響放著撕裂的聲音，明明路人都覺得很煩，她還一個勁的在吆喝，或許老板覺得這樣很流行？

人們各行其是，一輛車緩緩停在路邊，一個男人矮著身子走了下來，融進這個和諧的街景。

在為哥哥頂罪兩年以后，洪忠都終于刑滿釋放，三月的天氣還很干冷，倒是偏頭上傾下來的幾縷陽光，讓街上顯得有了些暖意。

可這對于還在穿著前年被抓夏天衣服的洪忠都來說，這微弱的陽光，依舊是無濟于事。

洪忠都抻了一把鼻涕，雙手插進褲袋，夾著身子發抖的往前走去，走的時候還不停東張西望。

這一切行為其實都是白燁下意識的反應，因為這鬼天氣簡直冷到了骨子里，搞得他佝頭縮腦，就為了能夠自我找到些暖意。

與此同時白燁還覺得有些好玩，因為攝影師趙永泰拎著攝影機在面前走，不能把注意力放在那玩意上，所以他只能觀察身邊其它更有趣的東西。

看著監視器里的白燁在一個路人身邊晃了幾下，就很直接的上前借煙，李滄東覺得特棒，他要的就是這種純粹。

白燁裹了裹身子，想著劇本里寫著“洪忠都給媽媽買了件毛衣”，不禁就偏頭往傍邊望去，卻下意識愣了那么一下，才向那家商店得瑟小跑過去。

白燁真的覺得很特別好玩，因為他現在才發現路邊音響里放的是首中文歌。

天暖了云開了

南歸的大雁飛回來了

叫醒你，叫醒他

春天的你，像一朵太陽花，太陽花

呀啦索，春來了

我要為你歌唱，為你歌唱

唱出美好吉祥，美好吉祥

〔PS;電影里面的歌是春雷的《吉祥》，大家可以試著聽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