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卷簾芳桂散余香
- 月華流照云水間
- 林間月
- 3938字
- 2008-05-28 12:45:25
手拈黃花無意緒,等閑行盡回廊。卷簾芳桂散余香。枯荷難睡鴨,疏雨暗池塘。
憶得舊時攜手處,如今水遠山長。羅巾浥淚別殘妝。舊歡新夢里,閑處卻思量。
暮靄四合,歸鴉陣陣,橙紅色的夕陽斜掛在檐角上,大殿的琉璃瓦反射出暈黃的光芒,清寧斜靠在院中一個竹榻上,如仙立在一旁,正在清唱一曲臨江仙。她的身后,另外三個同來的女子默默佇立著,任是誰都有一段過往,或許都曾有過舊時攜手處,如今身處禁宮,來日渺渺,何處將是歸程?
清音婉轉,愁緒滿腔,這句憶得舊時攜手處,如今水遠山長,正合了清寧此時的心境,清寧不覺癡然,恍恍惚惚,如墜夢中,連院門開啟,兩個人從斜陽光影中緩步踱入院中也未曾注意。
金越誠帶著他的國師離寒來到祥清宮,大門開啟處,余音裊裊,桂子飄香,美人如花,如入仙宮瑞苑,又如是在觀賞一副美人圖。兩人在門口悄立了半晌,方才舉步入內。
金越誠并未能如愿立清寧為妃,因為遭到了朝野上下以及后宮的一致反對,先皇薨逝未滿一年,國喪未完是他們的第一大理由,清寧來歷不明,則是他們的第二大理由,但更充分的理由是他們收到了天和國龍章帝親筆寫來的一封國書,書中稱近日有伏梁之輩,躥跳于兩國之間,居中調撥,欲啟天下之兇,以呈一已之私,望西竺國君恩達天下,惠及四海,念及邊疆臣民之安危,兩國數十萬將士之生死,謹防被人視為刀劍,借做殺人之器。天和國將謹守翠溪之盟,愿邊疆之地永無戰亂,民眾安居樂業,繁衍生息,以達兩國永好之境。另有北綏王水清揚之妺水清寧失蹤多日,有人稱曾見其被歹人劫至西竺國,茲事體大,請西竺國君予以協助尋查云云。
朝野上下一致認為,現在并不是收復枉川的最好時機,只因今年雖是風調雨順,莊稼長勢極佳,卻就在前日,南方幾郡突發了一場蝗災,烏云也似的蝗蟲從天而降,將方圓數千頃的莊稼啃得只剩下光禿禿的秸桿,今年糧食欠收已成定勢,所謂兵馬欲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任是多么雄健的兵士都難打勝仗,龍章帝寫來的信中明白表示,他們已有警覺,更加不適宜開戰。
北綏王水清揚親自攜書前來,遞上國書并求見金越誠,金越誠有些心虛,他知道清寧是寧王二兒子云曦的未婚妻,但最近寧王已罷權回家,倒是不大放在心上。而水清寧是北綏王妺妺之事還未在天和國內公開,知道的人極少,風彌遠父子暫時也不知道,所以金越誠并不知道清寧的具體身份,但是那位國師明道行卻認為這兩者之間必有關聯,決不能稀里糊涂受人愚弄,金越誠便借口事務繁忙,今日無暇接見,先請水清揚安置于葳館,待明日再入宮覲見。
如仙等人已看見金越誠帶了一個男子走了進來,行了禮,金越誠揮了揮手,命各人退下,如仙等人依命而去。如仙一邊走向殿內,一邊絞盡腦汁,只想如何能讓清寧得脫今日侍寢之困,卻不知金越誠早已被水清揚帶來的那封信打消了這個念頭。
桂樹灑下一陣金黃色的花雨,落滿了清寧一身,清寧思緒漸回,兩個人影映入眼簾,一個濃眉大眼,英武矯健,黑袍金帶,頭頂金冠,目光灼熱,正盯在清寧臉上,另一人三十許,長身玉立,意態嫻雅,一身青衣,一雙似睜非睜的細長雙眸也正注視清寧,滿含探究之意。
離寒注視了清寧半晌,一言不發,突然走近前來,拉起清寧手腕,給清寧號起脈來。清寧此時正當寒熱交替之時,體溫稍涼,但還算正常。離寒把了一會脈,目視金越誠,兩人走到一邊,嘀嘀咕咕低語起來。
清寧這些日子經歷的事情多了,早就練得處變不驚,當下也不答理他們,依舊側臥著,閉上雙目,心里思量著今天已是第六個七日,熬過今夜子時,再有七天,便過了這七重天關。初到時已在東側殿中看到了一個漢白玉雕成的大池子,里面裝滿清水,緩緩流動,今夜子時有著落了。又覺身體漸漸泛起寒意,便精氣內斂,養起神來。
忽覺腳下一團熱氣,耳中聽得有人低聲問道:“你倒底是誰呢?為什么要騙朕,說什么修道的鬼話?恐怕這祥清宮要開始上鎖了,你可千萬不要怪朕。”說是問話,卻更像是喃喃自語。
清寧心想,那個國師倒還挺厲害,把了把脈,便能猜出個大概,不由得睜開眼來,見是金越誠已坐到了她的腳邊,正看著她。而離寒則站在一丈開外,雙眸似睜非睜,也正在審視清寧。本來離寒讓金越誠問的是清寧是否姓水,是否是北綏王水清揚的妺妺,而金越誠話到了口邊,又改了主意,如此一問,如果坐實了清寧真的是水清揚之妺,只怕就要把這仙女一般的女子拱手送回,如果不送回,便只有殺了水清揚,立即開戰,否則水清揚即已找到了這里,只怕已有證據,又豈能善罷干休。自己剛登基不久,如果只為了一個女子便茂然挑起戰端,只怕皇位也坐不穩當了。
清寧聽得他自言自語,便不再理他,依舊閉上眼睛。忽覺臉上癢癢的,睜開眼來,觸目所及,金越誠一張英俊粗獷的面孔,正俯在清寧上方,伸手給她拂去頭上臉上沾落的桂花碎屑,又柔情款款的看了清寧一會,伸出兩條鐵臂抱起了她,向殿內走去,見清寧看他,對清寧露齒一笑。離寒暗暗搖頭。清寧頭一扭,將臉側向一邊,又閉上眼睛。金越誠將清寧放到了東間大床上,扯過一條紗被,給她蓋上,又坐在床邊凝視了清寧一會,在清寧臉頰上撫了一撫,轉身走了。清寧偷偷睜開眼來,只見到殿門合上,嘩啦一聲,卻是從外面鎖了。
“陛下,您這是-----”殿門外,離寒疑惑不解的問。
“朕再想想。”金越誠打斷離寒道。
“她不是尋常女子,這么關著她也不是長久之計,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陛下您可別因小失大,讓您問,您又不問明白了。”離寒苦口婆心。
“不必說了,朕知道,又沒說老關著她,國師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啰嗦。”金越誠笑著又打斷了離寒的話。
清寧不禁有些奇怪,這些天來,金越誠一直也沒想到要關著自己,今日這是怎么了,居然鎖上了門,又有些擔心起來,門鎖上了,這半夜怎么去往偏殿呢?耳聽得外面金越誠與離寒的聲音漸漸遠去。
如仙和一個女子從西屋走過來,待看清女子的面容,清寧一怔,坐起身來,這人在此處絕未見過,卻又十分面熟,面熟到極點,只是想不起來。
如仙見清寧神情,撲哧一笑,命那個女子道:“明秀,你去拿個鏡子來,給清寧姑娘照上一照。”
明秀依言,微笑著拿來一個鏡子擺到清寧面前,清寧向鏡中一照,又看向明秀,不禁目瞪口呆,眼前明明又是一個自己,仔細看去,臉龐稍顯大了一圈,怪不得面熟到如此地步。轉念想起如仙扮成蘭草也是維妙維肖,明白這是如仙的杰作,便又望向如仙。
如仙笑道:“這可是個大秘密,不能告訴你,我可只有這么一個大本事。你們先閉上眼睛。”
清寧和明秀閉上眼睛,如仙在明秀發際邊揉了揉,揭下薄薄的一層膜來,又在明秀臉上取下幾塊物事,揉成一團,和薄膜一起收起,才又道:“睜開眼吧。”如仙所拿的那個薄膜,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怪魚身上提取出來的汁液壓制而成的人臉形狀,里面再襯上一些魚膠,可以隨心所欲扮成任何模樣,只可惜這種怪魚千年難遇,全天下便只有這么一份。
清寧一看,明秀果然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明秀是與如仙同來的其中一個,容貌清秀,溫柔沉默,不知如何被如仙收服了,十分聽如仙的話,也很得如仙的信任,剛剛如仙發現她身形與清寧十分相類,心中起了一個計較,便將她扮成清寧的相貌一試,果然可以假亂真。只是如果將明秀扮成清寧,那勢必需將清寧藏起,藏在何處,卻還沒想好。如仙也曾想過將清寧扮成別的模樣混出宮去,只可惜皇宮之中監守頗嚴,恐怕一只蚊子飛出去,都需查上一查,何況一個大活人,再加上剛到此處,人生地不熟,一時苦無善策,讓明秀扮成清寧,也只能權宜之計,只等云健趕來相救。
珠簾聲響,又進來一人,將屋內三人嚇了一跳,如仙和明秀適明明沒看見她在屋內,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只怕剛才的事已被她看了去。那個女子做連枝,此時蛾眉緊皺,嘆著氣走了進來,對著清寧施了一禮,拉著如仙到廳堂中說話,好似并未留意她們在做些什么。
只聽她說道:“姐姐,這件事我思量了幾日,總覺不妥,你說定能找到攝心丹的解藥,并不十分確實,我想這攝心丹的解藥如果等閑便能找到,風爺又怎么會用這個,萬一弄不到,豈不是白搭了我們的小命,如今我們進了這深宮大院,錦衣華服,山珍海味,什么沒有,也不用干什么重活。只要服侍好皇上,就是幫風爺做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每年穩當的得了解藥,比較穩當,像清寧姑娘,皇上這么喜歡他,如果得了寵,封個貴妃,我們豈不也沾光,何必冒險費事。姐姐費這么大勁混進宮來,不也是為著這些。”這個連枝是個貧家女子,自覺如今已過上天堂一般的日子,便不想同如仙冒險,不像明秀,身負家恨,寧愿信任如仙,以有機會得報父兄之仇。連枝進殿之后,便坐在一個角落里想自己的心事,如仙他們做了些什么,倒是毫無所覺。而另外一個女子岳寶兒卻野心甚大,覺自己年輕貌美,侍俸在帝王之側,早晚要找著機會飛上枝頭,只是未曾表露出來。剛才金越誠命她們退下之時,便到東側殿找那些侍女太監閑聊去了,以便探聽些皇帝的喜好等等。
如仙本是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將她們三個說動了,又許了她們解藥,前程等事,她們才同意幫如仙打掩護,如今,卻有一個已經變卦,便又勸道:“風爺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他用著你時,當然會想著你,給你解藥,如果有一天他用不著你了,你想,他還會將你放在心上嗎?”
連枝卻任由如仙磨破的嘴皮,也不再打算改變主意,只說道:“你們要怎么辦,別算上我,我也只當沒看見,大家各做各的,反正我是打算聽風爺的吩咐,他讓我做什么便做什么。”說罷,交給如仙一個小盒子,說道:“這是我們剛進來時,一個小太監塞到我手里,要轉交給清寧姑娘的。”轉身又進了西屋。
如仙打開盒子一看,卻是一張素白絹帕,有些不解,只好拿進去給清寧看。清寧卻從絹帕上聞到的淡淡的怪味,便讓如仙取過一盆清水,將帕子浸入水中,果然,帕子一沾上水,便顯出字來,卻是:“君王自愛傾城色,卻忘人從何處來。”底下落款是風懾心。過了一會,那字跡漸漸淡了,終至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