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流波看著藥丸滑到了清寧的喉嚨處,她松開了手,合上清寧的下巴,滿意的轉過身去,在墻上一組奇異的花紋上用力點了幾下。又有一扇門滑開,露出了一個狹窄的小間。
風千葉帶著三個少年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與冷舍兒一起扶起清寧,隨著菀流波擠進那個狹小的空間,門輕輕的關上了,小間里頓時一片漆黑。輕微的嚓嚓聲又起,他們向前走了幾步,似乎走進了一個更小的空間,因為他們幾個人已經緊緊的擠在一起了。汩汩的水流聲從腳下響起,有水,啊,水,在哪里呢,清寧焦急的渴望著,躁動的內息告訴她,再沒有水,只怕要不行了。
腳下漸漸有了清潤的感覺,水沒過了清寧的腳面,然后是小腿,大腿,腰肢,并且還在慢慢的升起。又有扎扎聲響起,一陣清涼突然漫天漫地的涌過來,浸透了清寧的全身。清寧張開了每一個毛孔,盡情的與水流交融著,此時的她與這水已是一體了,她現(xiàn)在不需要呼吸,她只需要水,讓水浸潤到全身每一處地方,她就是一股水流。清寧吐出口中一直含著的毒藥,讓它消失在了漫天的大水中,那才是它最好的歸宿。
他們拖著清寧向前游動,怪不得在石室中有流水聲,原來它本就是建在水中的。清寧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只小飛蟲,自動自覺的投進了張開的蛛網,雖然蛛網并不是為自己而織,它早就掛在那里了,但是食物白白的送到嘴邊,網上蜇伏著的大蜘蛛又豈有不吃的道理。蛛網就是那蓮葉田田的大湖,菀流波水晶迷宮所在的水晶湖,而菀流波就是那只大蜘蛛,只可惜白食并不都那么好吃,她的蛛網被扯亂了。
進入水中,四個少年已改為分別握著清寧的手腕與腳踝。突然,其中三個人的掌握松開了,只有一個人拉著清寧的手腕迅速向前游動,那人向上方游去,也帶動著清寧向上浮起,將她的頭托出水面,讓她呼吸。黑夜中,分不清這是哪一個,是冷舍兒,又有些不像。清寧拼命調動自己所有的力量,扭動手腕,巧妙的掙脫開了這個少年的掌握。少年驚呼起來,“你別走,我是來---。”他咽住了后面的話,因為其余的幾個人已經朝他這邊游過來了。在水中,清寧的微弱力量可以發(fā)揮到最大。借助著水流,她向魚兒一樣滑向遠處,遠遠的離開那幾個在水中拼命尋找的暗影。清寧將自己沉入湖水最深處,體內的真氣繞著全身迅速的流轉起來,水流輕撫著清寧的肌膚,順平她體內急速流轉的內息,緩沖大地上或空氣中所有可能的微小沖擊,將清寧溶化在自己的懷抱里。周遭的一切都已離她遠去,她要充分利用這直到最后一刻才獲得的機會,完成自己在七重天關中的第一次蛻變。
滿天云彩隨風飄流,一彎新月偶而在云彩的縫隙間顯露出來,閃出一線清光,隨后又隱沒了,星子便也在云彩間浮沉隱現(xiàn)。今日是七夕之夜,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天階夜色涼如水,有多少人在坐看牽牛織女星呢。湖邊的一棵大樹上,一只箭鷂在睡夢中驚起,它倏地竄上半空,展開雙翅,在湖水上方往復盤旋,沖著水底的方向歷聲鳴叫著。湖邊上散布著一些人影,聽到叫聲,借著黑暗的掩護悄無聲息的向箭鷂盤旋之處游來。
黑黯黯的湖水中,幾條人影如大魚一般纏斗著,湖面波濤涌動。菀流波從水中升起,霧氣由她胸前所懸的淚滴狀項墜處漸漸凝聚,籠罩她的周身,又彌漫開來。而這所有的一切,清寧一無所知,她現(xiàn)在的世界里只有水,只有自己與水的交融。
一個時辰之后,清寧從物我兩忘中回到現(xiàn)實世界之時,她依舊在黑暗的水里,有一股水流推動著她向不知名的前方流去。清寧放松身體,仰面飄浮到水面之上,深吸了一口清洌的空氣,真暢快,四肢似乎不再那么軟弱無力了,清寧彎起手指,松松的握起拳頭,她的腿也能稍微踢動一點了。
這里不知是何處,依舊是在黑夜之中,天空中星月隱沒。隱隱看見山峰的暗影,耳邊只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倒好象是在一條大江之中,清寧身若浮萍,任流水帶著她一路向前。清寧即有釋然,有慶幸,有失望,又有擔憂。釋然的是第一個關口總算是順利渡過,慶幸脫離了菀流波風千葉的掌握,失望于尋找自己的人終究沒有找到自己,而擔憂的是以后還有六個關口,不知是否還有這種運氣,自己又會隨著流水流向何方,如果一直這么流下去倒也挺好,起碼不用擔心水的問題,只需擔心是否會把自己泡皺了,想到這里,清寧彎起嘴角苦笑了一下,為什么我要經歷這些,是上天給我的歷練嗎?清寧不禁自問。
水流漸急,水聲漸響,四周峰巒的暗影向后閃過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清寧身下忽然一澀,額頭疼痛。卻是被水流沖到了岸邊,撞到了一塊石頭之上,磕破了。此時她的身體已漸漸發(fā)起熱來,疼痛更顯,倒是剛才在水中喝了不少水,不用再喝。清寧試著動動身體,比前幾天微有些力氣,稍能動作,于是掙扎著靠上大石,半坐起來,雙手成蘭花狀互扣,按書上所言,借著體內的熱流,用起功來。此次的灼熱之感也不像第一個七日中那么難熬了,熱氣在體內循環(huán),汗水流出,夾雜著長袍頭發(fā)上的水氣,蒸騰而起。
行功已畢,熱流漸消,清寧一身也已干透,輕松了不少。天已亮了,一輪紅艷艷的朝陽從東邊山頭升起,幾朵白云被日光映成了橘紅色。前面果然一條大江,一眼望不到彼岸,奔騰澎湃,一路向西南而去。江岸緩起,卵石遍布,大如小丘,細如砂礫,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朝陽照射下,反射出五彩光茫。再遠處雜草閑花,樹木漸盛,峰巒疊起,看起來似乎渺無人跡。
清寧正靠在一處大石之旁,腳下浸在江水中,一雙腳已浸得有些皺了。難得此時灼熱消散,寒氣未起,歇息了一陣,身體也舒服了不少。看著眼前的朝陽燦燦,綠樹黃花,心情漸好,心想,如能再此處渡過余下的四十二天,倒也合適,此處有山有水,身后又有一個巨石堆疊起來的小石洞藏身,四十二天一過,我還怕得誰來,看在他們及時將我?guī)нM水里的份上,風千葉和菀流波的眼珠暫且就不要了,讓他們再看幾天這藍天紅日,綠水青山。
七日忽忽而過,期間偶有幾頭野獸到江邊喝水,看到清寧,也只是瞥了一眼,不加留意。第五日時曾有一頭大黑熊到清寧身邊嗅了嗅,臥在清寧身邊睡了半日,伸伸懶腰走了,也不曾再來過。江心中倒是有一艘船支經過,一晃而逝,船上的船工水手誰也未曾留意此處的荒岸邊居然有人。
清寧每日與體內的灼熱冰寒交戰(zhàn),日子倒也飛快。眼看著第二個七日子時將至,一輪皓月升上中天,月華如水,隨波逐流,滟滟千里,江天一色,略無纖塵。前幾天已看好了江邊一處水窩,與江水相連,清澈見底,也不慮會被江水帶走,于是緩緩的蹭過去,浸入水中。
這第二個七日過后,冷熱之勢也已緩和多了,不再如火焰寒冰。匆匆又是十幾日,期間江中又曾有幾艘船只經過,卻無一停留,清寧自己在山中呆慣了,也不覺如何寂寞。體力又恢復了一些,已能撐持起身子盤膝而坐,或是扶著石頭慢慢行走,但只能走上幾步,也不能運功或者用力。幸好這些日子不需食物,否則還真不知會將如何。也正是因為不能食,也不能動,所以體力消耗不多,清寧只是消瘦了一些。
這一日將近午時,東天邊一片陰云升起,遮天蔽日而來,風隨云勢,洌洌而至,一時間狂風呼嘯,摧枝斷葉,石走沙飛,江水洶涌澎湃,巨浪拍岸,一場暴雨將臨。清寧慢慢移進石洞,小石洞三面都有巨石遮擋,只有前方有一小口,里面較寬,深有幾尺,遮住清寧是足夠了。
剛剛在洞內坐好,只見東北方向一艘大船順流而下,隨著波浪劇烈的搖擺晃動,忽然一陣颶風襲來,船身傾側,從船上掉下兩三個人來。船上許多人急忙掌舵扯帆,趁著風勢稍緩,將船靠上岸邊一處背風之地,下了錨,暴雨也已洶洶而下,豆大的雨點落入江中,濺開朵朵水花,不一會,雨水便將天地之間便已連成了一片,如混沌初起。
這雨足足下了有一頓飯功夫,雨住云收,一道七彩霓虹在天上掛起,美之極矣。
大船適才似乎有些損傷,見雨住了,上面搭下幾艘小船,有人在上面搭了踏板,直通到岸邊,幾個人從船上魚貫而下,又有幾人從船上鉆入水底查看。大船離清寧較遠,又有石塊相隔,也未曾看得十分清楚。還是先藏住要緊,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清寧想,此時的清寧就如一只受了傷的小獸,直覺的要將自已隱藏在別人的視線之外,于是她藏在洞內,動也不動。
船上幾人在岸邊走走停停,一邊談論,一邊賞玩岸邊景色。此時江水上漲了半尺有余,無數(shù)條小溪由岸邊潺潺流入江內,縱橫交匯,如蛛網一般。
雨后的清風夾雜著絲絲涼氣吹進洞來,聲音漸近,這聲音如此熟悉,真是倒霉之極,清寧心想,怎么又碰上他了,風千葉,還真是陰魂不散。還有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也似曾聽過,風千葉在叫他爹爹,那是誰呢?他們在談論去往西竺國的事情,西竺的國君在邊境那邊等著他們呢。清寧往里又縮了一縮,有些擔心,可千萬別再讓他找到我,清寧想著。
那邊忽然喧嘩起來,“野兔,野兔,快追,別讓它跑了。”。大雨過后,土地內灌滿了雨水,一些穴居動物便都從地下來到地上,這只倒霉的野兔不幸落入了眾人的視線。步聲雜沓,直向清寧藏身之處而來。
一雙烏黑的眼珠突然對上了清寧的目光,一個灰色的身影在洞穴口停頓了一下,似在猶豫不決,無奈后面腳步聲逼近,只好竄進了洞口。清寧沉靜溫潤的目光給了它一絲信心,它覺得,眼前這個決不會像后方追來的那些兩腿生物一像,危及到它的生命。可是它沒想到,由于它的來臨,卻給清寧帶來了危險。
果然,片刻功夫,一張陌生的年輕的臉孔出現(xiàn)在洞穴前,在最初的搜尋之后,他的目光中閃射出驚艷與詫異,他看見了清寧,“咦”,他驚呼起來。清寧在唇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她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如她所愿,但此時此地,卻也只能賭了。
那個人突然眨了眨眼,咧嘴朝清寧笑了一下,轉過身去,“從后面跑出去了。”他呼喊道。
“在哪,在哪?”另一個聲音問道。
“在那邊。”
“我怎么沒看見,別是你小子想偷留著一個人吃吧,我看看。”就有人想往洞口擠來。
“跑了,跑了,往那邊跑了,快追。”
腳步聲果然遠去了,遠處有歡呼聲響起,想是另有一只倒霉的小兔成了他們的獵物。清寧松了一口氣,抱住懷中的小兔子,撫摸著它茸茸的毛皮,心里暗暗感激這個素不不相識的人。“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他們會發(fā)現(xiàn)你的。”清寧心想,小兔子似乎也明白,它躲在清寧懷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