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不由得有些迷惑,分明看見他走進來,怎么會沒有。又下樓來,四處尋找,一邊揚聲呼喚:“云健,云健,你在哪兒,你快出來。”心里著急,便免不了在桌子椅子上躍過,那幾個漢子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趕,碰得桌椅呯砰亂響,好不熱鬧。廳上眾人目光隨著清寧來來去去,一時不知是該躲開,還是接著看。
在廳堂內又轉了一圈,清寧在大門正對著的一扇屏風后發現了后門,推門出去,是一個花園,四面幾間房舍圍繞,正想過去找找,忽聽悠悠一聲長嘆,有人道:“這位姑娘,你找誰,是找云公子嗎?”聲音柔婉動聽,略帶沙啞。
清寧循聲望去,原來花園左側有一涼亭,天色已黑,剛才沒有見到,一個女子身著嫩綠衣裳,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泛波,此時正坐在石桌旁自斟自飲,黛眉微鎖,見清寧走進亭內,又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已走了。”話語中充滿寥落之意。
清寧聽說云健走了,急問道:“他什么時候走的,往哪走了,你快說呀。”
綠衣女子已喝了好些,有些醉眼迷離,纖手一指,道:“從后門去了,你追不上了。”說畢,又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倒得極慢,一仰頭干了,卻喝的極快。
清寧聽了,往她所指方向而去,躍上了屋頂,見前方一條小巷,遠處屋宇連綿。清寧又從巷中左右走了一遍,這條小巷一頭是個死胡同,一頭卻通往一條大街,大街上人來人往,哪還有云健人影。清寧心內焦急:“聽花自榮說健哥哥會被帶到京城,如何會在這里出現,好不容易看見了,被那妖精一樣的女人一攪,又找不到了,那個綠衣姑娘似乎認得他,我再去問問看。”又順原路回到涼亭之中。
綠衣女子抬眼見清寧又站在亭前,舉杯說道:“這位姑娘,有緣相識,你我共飲一杯如何。”清寧也正想問問她知不知道云健會去哪里,便依言坐了下來。那個妖精一般的女人與幾個保鏢也已找了過來。綠衣女子見她過來,斜睨了一眼,道:“霨娘,我和這位姑娘喝幾杯,你叫人再送壺好酒來。”
霨娘笑道:“好,好,我正愁不知如何挽留貴客,如仙姑娘,你定要陪清寧姑娘好好喝上幾杯,我這就命人去取,再叫人送上幾個小菜來。”說罷,帶著那幾個人一扭一擺的去了。
清寧見桌上還另有一副杯筷,便問道:“你剛才同健哥哥一起喝酒了嗎?”
如仙斜眸一笑,媚態橫生。同樣的嫵媚之態,如仙與那位霨娘卻頗為不同,如仙的柔媚是骨子里帶出來的,那位霨娘卻是作出來的。“你叫他健哥哥,健哥哥,他何時又多了這么一個紅顏知已。我是想和他一同喝酒來著,他卻連唇都沒沾上一沾,就這么走了,這是我年前得的二十年梅花陳酒,一直沒舍得喝,聽見他要來了,才從窖里取出,清寧姑娘,即然他不喝,你就替他喝了吧,也不枉我花了許多心思準備。”如仙說罷,雙眸已略帶水色。
清寧又問:“健哥哥說沒說他要去哪里。”
如仙望向天空,浮云飄散,露出一輪漸圓的明月,灑下皓皓清輝,幽幽道:“他就像那天上的一朵云彩,隨著風來了,又隨著風去了,你又如何能知道云彩會飄向何處。”
清寧見此情此景,心有所感,想起一首詞來,卻是云健曾教過她的,低聲念了出來:“皓月初圓,暮云飄散,分明夜色如晴晝。漸消盡、醺醺殘酒。危閣遠、涼生襟袖。追舊事、一餉憑闌久。如何媚容艷態,抵死孤歡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
“好一句‘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清寧姑娘,你我雖是初識,卻同是那失心之人,就讓我們就著這皓月清輝,消盡這醺醺殘酒。”說畢,如仙站起身來,給自己和清寧各自滿上,對著月亮一舉杯,一飲而盡。
清寧從山谷中出來之后,一路之上,見到許多懷春少女、閨中少婦對云健青目有加,才知道云健的人品才貌是極為招人的。當時倆人相伴,還不覺得如何,此時分開數日,又見如仙對他如此神魂顛倒,不禁有些郁郁,也舉杯飲下,酒味清冷,口齒留香。
一旁有人又將酒杯斟滿,卻是霨娘派了一個小丫頭送來了酒菜,留在旁邊伺候。
如仙道:“你去吧,不用招呼,讓我們自在喝罷。”那小丫頭轉身去了。
兩人對飲起來,不消片刻,一小罐梅花陳已盡,二人皆已有了四五分酒意,如仙嘟囔道:“如此不禁喝,來,再來這個。”將霨娘送來的酒倒了兩杯,飲了一口,呸道:“什么破酒,有些酸,來人,來人。”叫了幾聲,無人答應。如仙道:“人都死哪去了,也罷,聊勝于無。來,清寧,我們今天來個一醉方休,男人,那些臭男人算什么,我們干嘛要為他們傷心,拈花惹草,四處留情。”
清寧也恨恨道:“正是,這外面的女人太多,他只要沖她們一笑,她們就纏著不放,眼睛眨呀眨的都要掉了,趕都趕不走,還是谷里好,只有我們兩個人。”
如仙道:“唉,他就是這樣,不知招惹了多少芳心,害得多少人如你我這般,他卻揮揮衣袖走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清寧道:“原來如此,怎么他卻沒提過。”
如仙咯咯笑道:“妺妺,你真可愛,男人如何會與你說他與別的女人如何如何,隱瞞還來不及呢,我認識他好幾年了,也不曾聽說他還有你這么一個花朵般的妺妺呀。”
清寧低頭想了想:“姐姐說的對,原來你認識他比我還久,我也不知。”心下一片黯然,道:“怪不得他說過,如果他喜歡上別人怎么辦,怎么辦呢,我當真不再理他嗎?”
如仙媚笑道:“為什么不理,定要把他纏的無處可逃。”想到這,愁思又起,嘆氣道:“妺妺,我雖是清倌,但即已入風塵,是沒想頭了,只要偶爾能遠遠的看上他一眼,我也就滿足了。妹妹你卻不同,看你樣子,定是個好女孩,如此美貌絕倫,冰清玉潔,定要打敗那些個什么宰相小姐、王爺妺妺,把他搶到手,哈哈。”
清寧此時已有些醉了,迷惑道:“打敗她們,我可不大會與人打架,再說,你知道那些個喜歡健哥哥的人都是誰嗎?”
如仙斜著醉眼瞄了一眼清寧,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一個消息,他父親過幾天過五十大壽,他定會趕回去京城去,你去寧王府去找他準沒錯。你可別告訴別人。”說道后來,已有些口齒不清了。
清寧奇怪:“他父親是誰,我怎么不知?”正欲再問,卻見如仙頭一低,伏在了桌上。清寧推推她,問道:“如仙姐姐,你怎么了,你快起來。”如仙卻一動不動,已是香夢沉酣。
清寧站起身來,卻覺雙頰火熱,頭暈目眩,又跌落石凳,也伏在石桌上睡著了。不覺作了一夢,她正坐在一棵開滿鮮花的樹上面,一陣狂風吹來,將花朵吹得滿天亂飛,再看,那樹只剩下光光的枝枒。又仿佛回到了山谷之內,卻到處都是白霧茫茫,隱隱約約的看見云健的背影就在前面不遠處,卻怎么都追不上,突然竄出來一人,面貌模糊,說道:“不要追了,你父親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清寧正想,我什么時候有了父親,又有一個女子沖她回眸一笑,像是如仙,又不太像,挽著云健的手走了。
清寧正在夢中著急,向前追去,卻一步踏進深淵之中,身子向下直墜,驚醒了過來,坐起身,一縷陽光射入眼中,晃得眼花,又覺頭痛欲裂,呻吟一聲,扶住了頭。
門扇一響,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小姐,你醒了。”進來一個小丫頭,笑著道:“這是老爺吩咐送過來的醒酒湯,您先喝了吧。”
清寧奇道:“老爺,什么老爺。”“我們刺吏老爺呀,您還是先把湯喝了吧,會好過些。”清寧正覺得口干舌燥,將小丫頭手的湯碗接過,咕嘟嘟一口喝干,湯味略微有些苦澀,覺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將湯碗遞于那個小丫頭,又問道:“我怎么會在這里。”
小丫頭道:“您是花公子帶回來的。我這就去告訴他您醒了。”說完,端著碗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