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云都大學退學后,我開始重新梳理我的人生。
我踏上一輛向北的列車,向故鄉瘋魔地飛馳。
“師傅,讓一讓啊!”列車員推著迷你小車,邁著妖嬈的小步伐,從我面前飄過,“水果呃,新鮮的水果呃……”
一位婦女用手指著她閨女的鼻子:“二丫,我領上你是成長來了,還成長不起來就算了。”
小不點俏皮地鼓起嘴,道:“媽,我以后可要闖咧。”
“可算了吧,我看見你就氣滿了!別闖禍就行。不盼你跟韓紅一樣有出息,只要不被老師三天兩頭叫家長,媽就燒高香啦。”
我的肚子響了,是該死的腸鳴,我撓撓油膩的頭發,穿過幾個車廂,快速走向餐車。
一個黑大漢從我面前虎視眈眈地走過,看著確乎不太像好人。他面露兇光,似乎欲置人于死地。他詭異地環顧四周,用粗大的手摸了下自己的稀疏的頭發,儼然是一禿頭。他的小耳上還戴著大耳環。
列車員碰見黑大漢,翹著蘭花指說:“您……”
黑大漢張大嘴巴,道:“怎么?”
“請您拿出車票,來換臥鋪卡。”
黑大漢把手使勁一甩,“噥,票!”
列車員小心翼翼地接過,把臥鋪卡輕輕遞去,“給。”
我繼續往前走,看見一個中鋪的小屁孩摔落下來,打翻桌上熱騰騰的泡面……
吃完蓋飯,我打了個隆重的飽嗝。
汽笛的轟鳴夾雜一種莫名的惆悵。
我站在火車上,心如狗屎,恍如隔世。
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一幕幕繽紛而繾綣而又犀利的往事像演電影般在我腦海重映。
這是我的青春,洶涌之夢。
兩年前,2013。
夜,云都,夢云巷。
我低著頭,自顧自地行走。
我低迷地走在街頭,見一只野鳥驚悚地掠過。
“真是倒了血霉了!”我倒吸一口涼氣,瘋狂地踢著路上的石子,道:“我輸得褲衩都快沒了!”
不知從哪發出一絲怪笑。
我感到一陣直入心肺的陰冷。不知是幻聽,還是什么。
夜風颼颼地吹在我臉上。
我看見一只肥大的白貓慵懶地躺在樹下,真想把它彈醒。
“陪你大爺嘮一會,小白。”我說。
那貓依然悠然地沉溺夢鄉。
“我還不如一只貓活得滋潤。”我嘆了口氣,只感覺亂石在心空飛旋。
忽然聽見有人囈語——“我的貓啊,查出了絕癥!”
我摸摸炸毛的短發,有點魔怔。
我四處觀望,發現幽暗的路燈底下,一個少女斜靠著一棵柳樹。
她的臉像腫了的西瓜,不經意流露淡淡的悲傷。
“剛才是你在笑我嗎?”我問。
她沒回答。
“問你話呢。”我追問。
我細細看去,只見她黑發飄逸,紅唇微啟,乜斜著眼睛,犀利地瞥了我一眼。
我有些瘆得慌。
“我的貓病入膏肓啦!”她有些傷感地說。
“啊,啥情況?”
“這世上,每天都會發生很多怪事。”她眉宇間流露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色。
“沒發燒吧你?”我有些詫異,摸摸她額頭。
她微微閃躲,托住臉頰,沒搭茬。
“你是不是中了邪了?”我調侃道。
“我可能最近有點犯太歲啊,干啥啥不順,喝涼水還塞了牙。”她說。
“這可能是你的天命所在。”我指著她說。
“別指我,我怕了你了。”
“指指你怎么啦?”
“沒什么,我最近有些極度敏感。我現在啊,特別討厭自己,特別焦慮人生。我在想,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我不知道活著為了什么,只知道,人活著就很難。就像我現在這樣。”
“為名利嗎?為情義嗎?”她皺起眉頭。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感慨著說,“要不我給你算一卦吧。”
“可別,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算啥命了?”
“命到底硬不硬,算了才知道啊。”
“有次我讓醋縣的裴大師給我算過,他說我是火命,我尋思,確實,因為我三天兩頭上火,可后面的話我就不愛聽了,他說我命里缺金,這輩子很難發財,很難起山,當場我就火大了,劈頭蓋臉把他大罵了一頓……”
“你這行走的火藥桶。那裴大師是可恨,但我不可恨啊。我可是菩提老祖親授的理論。”
“你是孫猴子嗎?咋越說越離譜。”
“人總要蛻變,不是嗎?”我看著她,說:“人啊,總要從痛苦中超拔出來的。”
“難搞哦。我其實并不是悲觀主義者,我只是對一些破事太過敏感。”
“你是雙重性格?”
“其實,大部分人都有雙重性格,只不過在我身上比較明顯而已。”
“我發現你這家伙跟別人不太一樣。”
“我是有點格格不入,跟這世界。”她嘴角微微上揚,道:“我感覺自己已經空虛得空靈了。”
“你丫是性情中人。”我樂。
“要說性情中人,我爸才……”她話說一半,就咽了回去。
“你爸?”
她沒再說話,提上樹后的破舊小包,慢慢地走出了我的視線。
也許走火入魔的人都一樣,都是痛苦的皮囊里藏著個純粹而倔強的靈魂。
當天夜里,我做了個噩夢,夢見她變成了女巫,變成了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