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陽光灑落，寢室窗臺的綠蘿懶散地吞吐著優(yōu)雅的空氣。

我想，被窩是天堂設在人間的分店。

早上七點，我就被曼蕓的電話吵醒。

我伸伸懶腰，勉強聆聽電話那頭的聲音。

“樹，今天我心情清爽，想回趟舊院，你陪我去嗎？”

盛情難卻，我只好答應。

一個難得的回籠覺終于泡湯。

“這是又準備和哪個美女瀟灑去呀？”薩克斯道。

“滾。”我睡眼惺忪。

我走在樓道，只聽見一陣一陣的大笑，以為宿管大爺又在看陳佩斯的小品了。

我看見大爺搖著蒲扇，與大娘眉開眼笑，諞侃正酣。

我站在宿舍樓門口，仿佛看不到周圍人群的涌動，也過濾掉蕓蕓眾生的浮躁，只感覺到一個挎著淡藍松垮背包的尤物正向我走來，向我款款走來。

她烏黑滑順的長發(fā)，白皙水嫩的皮膚，緋紅迷人的嘴唇，徐徐映入我的眼簾。

我揮舞著右手，徑直向她走去。

她看見我的召喚，舞動著橘色的裙擺，小緊步向我跑來，亦向我揮手致意。

“哎喲，曼蕓，回趟老家，你還打扮得這么闊氣！”

曼蕓將墨鏡戴在頭上，一臉喜色地看著我，“發(fā)型不錯，小伙子。”

“可不嘛，我抹了啫喱。”

“晚上我夢到你啦。”她說。

我點點頭，我看見了她帥氣的空氣劉海，一對彎彎柳葉眉嬌俏地點綴在清瘦的臉蛋上。

當她的發(fā)香沁入我心房的時候，我知道我離她近了。

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你睡懶覺了。”

“覺啥時候都可以睡，陪你散心更重要。我分得清孰輕孰重，我真情實感，不像一些人虛情假意。”

當我們路過云大青春廣場，偏偏與蓓蕊撞個正著，她正背著木吉他，舉步生風，招搖過市。

曼蕓主動和蓓蕊打了照面。雖然此次她們并未掐架，但我敏銳地察覺到她們目光交匯時那洶涌的殺氣。

去往醋縣的公交來了。車上，許多帶嬰兒的婦女，用被子包住寶寶或者背在身后，或者掛在肚前……

我與曼蕓站在公交上，車顛簸在風沙揚起的路上。

我看見曼蕓褲子破了洞，我建議索性剪開。

“我晚上回去處理哇。”她說。

車窗外閃過蝴蝶和蜻蜓，晃過奶牛和白羊……風滑來，如滿載青春風味的酸奶。

曼蕓插上耳機——“美麗故事的開始，悲劇就在倒計時。一如既往地飛馳，不想停下的……”

公交走走停停，當我們至云村時已近中午。

曼蕓拿著鑰匙準備開門，卻被一位大娘截住。

“哎呀，鮑大娘，好久不見。”

鮑大娘笑著拉著曼蕓，招呼著我，進了對門院子。

“來，蕓兒，快看看院子里的草莓，想吃就吃，不用客氣！可以拿個袋子全部打包帶走！”鮑大娘道，“咱們都是一家兒，就是一家兒。”

我這才注意到，地上種滿了草莓，還挺新鮮，紅艷艷的。

草莓竟像野草一樣堅挺。

我細細端詳，露掛在上面，展現(xiàn)出一種玲瓏剔透的紅潤之美。

“大部分都是你老媽幫忙種的。”鮑大娘笑著拍著曼蕓的肩。

曼蕓不住點頭，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在她印象里，鮑大娘喜歡加大嗓門沖她大喊大叫，說些自以為很中聽的話，大娘常常搖頭晃腦，短發(fā)顫動，張牙舞爪大聲說。

曼蕓告訴我：“大娘以前是曼蕓她爸酒店里的大堂經(jīng)理。而今開了個破理發(fā)店，生意一天比一天慘淡。”

鮑大娘屋里涌出幾個老娘們，說說笑笑，平房里彌漫著快活的空氣。

瘦大娘道：“想當年俺也是飯店的服務員，俺們個個妖艷，有魅力，而今人老珠黃，哎……”

“不不大娘，你寶刀不老。”曼蕓恭維道。

在鮑大娘的廚房，響起曼蕓噼噼啪啪、乒乒乓乓、稀里嘩啦的炒菜聲。菜刀翻飛，土豆片、尖椒、蘑菇、蝦兒龍飛鳳舞……

“嚯，蕓兒這刀工，甚是了得。”在飯桌上，一群老娘們紛紛夸贊曼蕓的廚藝。

這個夾起土豆片兒，說：“哎呀，真香！”那個夾起菜花兒，道：“噥，味道美爆了！”

鮑大娘吃了塊鮮雞蘑菇，摸了摸曼蕓的脖子，“俺蕓兒真有兩把刷子！”

“可不敢當。”曼蕓有些受寵若驚。

鮑大娘剛把蛋裹蝦塞進嘴里，便站起身來，揮舞手臂，“蕓兒廚藝好了吧。”

瘦大娘鼓起掌來。

老娘們笑得可歡了，她們有的唱著小曲，有的哼著老歌，手舞足蹈。

“大姑娘美的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青紗帳。這邊的苞米它已結穗兒，微風輕吹起熱浪……”

“蕓兒，你小時候把那草莓果凍放一排排，十個十個的，可笑人了。”鮑大娘說。

“啊，是嗎？”

“蕓，還記得你小時候在你爸酒店端盤子的那倒霉樣子嗎？不知摔了多少盤子！”瘦大娘打趣道。

老娘們笑得更歡了，有的拍著桌子，有的轉著筷子，有的敲著碗兒，還有的扭起了秧歌……

飯后，我們沿著長梯爬上舊院房頂，喜鵲撲扇著翅膀飛遠了。

我猛地看見村巷口有個老娘們和村里的二傻子一塊揮舞著紅紗巾在樹底下踱步。

“我就是在這長大的。小時候，奶奶種著草莓，爺爺種著蔥蒜，還有剛學會走路的我不小心弄折的喇叭花。還記得幾歲的時候，奶奶將我抱在板箱上，端起稀飯，沾了沾紅腐乳，喂我，那時候我特挑食……”曼蕓說，“我和我的小姐妹在門前玩泥巴，用小鏟子不停地挖地道。那是豬年過年，我們比豬還快樂……”

極目四望，頑皮的野草野花，飄逸的細柳，帶感的煙囪，涌動的鄉(xiāng)愁，無止無休的溪流……村莊流淌奇趣之美。

機敏的老狗不時發(fā)出激昂的吠聲，遠處汽車的鳴笛，風吹枯葉的聲響，還有許多農人們忙碌的聲音，共同匯成奇美的樂章。

古往今來、前世今生的滄桑，仿佛都消融在這魔幻人間的樂曲里了。

一種充滿儀式感的濃烈的鄉(xiāng)愁，正輕輕輕輕地向我們涌來。

“后來啊，我就喜歡坐在奶奶家的屋頂思考人生……”曼蕓道。

這時，耳邊傳來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

那聲音宛轉而悠揚，已然沁入百感交集的心魂。

傍晚，曼蕓左手拽氫氣球，右手抓著冰糖葫蘆，并把糖葫蘆往我嘴里送……

我們行至云都鐘街。

一個老頭正拉二胡，賣唱，乞討。他瞇著眼睛，盯著破罐，滿臉的皺紋隨音符起舞。

他舞弄著二胡，“撩逗”路人，但那些路人行色匆匆地走過。

曼蕓從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三十元錢，遞進老頭身旁的破罐里。

“啊，我的氫氣球飛啦！”曼蕓尖叫道。

走到小廣場，只見一群人在熱舞，放著《愛情買賣》。

有的人瘋狂地擺手，有的人跺腳，還有的人扭著腰……人們絡繹不絕，將跳舞的一群人死死圍住。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xiàn)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

我們在公園湖邊悠閑漫步，緩緩涌來一片人影，細細一看，竟是黑蛋和一群機車少年。

黑蛋嘴里叼著一支煙，胯下騎著臺汽油摩托……

我們走到八戒燒烤店，老板娘漫不經(jīng)心地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們在角落位置坐下。

我與曼蕓吃著烤牛柳，簡直想吐……

“我的運勢啊，真不妙。”曼蕓說。

“好命不在命盤上。”我說。

“我老是在想，你為什么不招惹氣質優(yōu)雅的江蓓蕊，而會跟土里土氣的我在一塊？”

我心血來潮，撥開她幾綹劉海，吻了口她的額頭，“我就喜歡跟你廝混。”

曼蕓沖我翻了個白眼。

“我就想親一下你。”我說。

曼蕓刻意控制住她萬花筒式的情緒。

我用力把她摟在懷里。

“討厭！”曼蕓擰了擰我的肚皮。

夜晚，我和曼蕓回到校園，遠遠地望見路燈底下，老猿拖著沉重的身體與沉重的心情向飯店方向走去……

曼蕓與我一陣激吻，沉醉在夜色之中。

真是一吻頂一萬句。我想。

心血來潮，遂哼起刀郎的歌——“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讓我在午夜里無盡的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