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在世外桃源般的醋山,竟隱居著一個怪老頭。
我跟幻爺一見如故。
司空教授若在這兒,想必更加投緣。
幻爺發絲若梨花白,臉色若桃花紅,手常握一支毛筆,在書房墻壁上胡亂涂鴉。
醋山道路盤旋,似乎蛟龍環駐。深秋早晨就有三三兩兩的人去拜訪幻爺。
而到中午或者夕陽時分,幻爺就深鎖門窗。
攀山訪老的人,多困惑于生活的,也有沒事找事的。
比如薩克斯。
薩克斯聽我說醋山竟有這號人物,立馬坐不住了。
秋葉枯零,日還未出,霧氣彌漫,縹緲出虛幻的氣息。
我領著薩克斯來到幻爺的居所。
我們聽見鼾聲一片,若乎驚雷,這陣仗相比老猿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們在門口靜候,薩克斯的墨鏡被霧氣弄得模糊,他擦干遠看,看見一窩母雞似在下蛋,“咯咯”愣憋不出來。幾只公雞“咕咕”地打鳴,雞叫聲此起彼伏——而那幻爺翻了個懶腰又睡了。
“這個寺廟的和尚一個比一個胖。”我說。
“人們許的愿,都被和尚實現了。”薩克斯道。
“你也出家哇。”我說。
“你當我是柳智宇啊。”
“是了,你出家門都費勁,還出家。”
門微微掩著,窗簾尚未完全遮住視線。薩克斯想沖進去卻想維護紳士的假人設,想靜待又心煩得不行。于是他連忙學了聲貓叫“喵喵”,粗厚的嗓門竟未驚醒幻爺,反而驚了床底的老貓。它甩著尾巴,伸了伸爪,用恍惚的神情使勁喊了聲,幻爺這才爬起來。
薩克斯趕忙進去,他用力過猛,急火攻心,沖到前面,摔了個踉蹌。
“我叫薩恪,外號薩克斯。”
幻爺穿上鞋,站在地板上,將薩克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一縷茶香撲鼻,幻爺剛沏好茶,“兩位喝茶吧。”
這時老貓就擺了擺尾巴,鉆進床底做白日夢去了。
屋里彌漫茶的醇香。
我們仿佛步入仙宮,飄飄然成仙。
“這我兄弟。”我給幻爺介紹。
“來這靈魂撞擊來了?”幻爺面帶笑容。
“請師父指點迷津。”薩克斯道。
墻上一個離奇的老人吸引起了我的目光,那老人嘴叼著煙斗,嘴巴紅得勝火,滿臉是現出白無常的白,渾身披著黃綢,上面雕著龍……
薩克斯與幻爺交談的工夫,我悄悄溜進房屋深處,忽見書山書海,書桌上擠滿書,書柜里塞滿書,地上還堆滿書。最深處的那一筆記本電腦,被塵埃埋沒,好像多少年未用了。
我翻看筆記本《論山》——
“阿彌陀佛,人生如夢,轉眼就是百年。一晃眼,我也老了。人老懷舊,喜歡感傷,苦樂年華,都歷歷在目。在歷史的長河中,我的平凡歲月,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我愈加欽佩弘一法師李叔同的璀璨人生……”
幻爺拿著剛沾了墨的毛筆在墻上寫上“從容”二字,就盤腿坐在床上,道:“薩克斯,怎么了?”
“感覺自己很墮落,荒廢人生。”
幻爺翻了翻筆記,道:“小伙,你來日方長,既可揚長,亦可取長。專注于一事,看書如念經,用真心感悟人生。”
薩克斯點點頭,繼續說:“我心情煩躁,飄得迷失了自己,又該如何?”
幻爺捋了捋胡須,道:“你該超脫,學學老子無為;或該灑脫,學學蘇軾豁達。”
這時,那只睡貓,突然晃起頭來,伏在地上,將爪子往前挪挪,翹起尾巴,盯著門外,水晶般的眼珠溜溜地轉。
它的眼神中流露出智者的智慧,也許跟著幻爺長了德行,可謂“近朱者赤”了。
幻爺蹲下來,抱起老貓送回床底。
幻爺在木板上舞起,他左手推出去,右腿前一步,右手后一折,左腳向左前一跨,說:“人生有峭壁,有鴻溝,有圓滿,有幻滅。”幻爺咳了幾下,繼續說,“人生就像拋物線,到了光輝的頂點,是一定會有所降落。快樂諸如流星的一閃,苦厄卻是恒久……”
這時,一個小男孩從門縫里擠出頭來:“爺爺,爺爺!”
幻爺摸摸小孩的腦袋,摟住小孩,東搖西晃。
幻爺從口袋拿出兩顆糖遞給他,低語:“去,去外面玩去吧”。
那小孩把糖放在嘴里,擠出幾絲笑意,糖含在嘴里一直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