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在大陸最為混亂的巷角同時也是最為繁榮的內陸港口,被稱作石榴婆婆的老者在大陸多如牛毛的家族,甚至是勛爵和榮譽都碩果累累的魔法師和騎士面前,她以一種極端的方式讓自己隱姓埋名,清心寡欲的在這個臭名昭彰的翻轉巷開了一家并沒有很多人知曉,鮮少有人光顧的寄存坊,幾十年如一日的和陪伴她一輩子的厚重書籍為伴,已經沒人發現曾經讓整個帝國和大陸精神顫抖的一紙文書和一腔尖銳狠辣言辭的老婦人已經是一個即將步入墓地的老學究,一個曾經讓眾多學生跟風效仿和藏匿在大陸對岸茹毛飲血的異端恨不能撕碎的曾經的,黑魔法防御課程教授。
不過是一個已經過期卻還抱有執拗的老婦人。
石榴婆婆面對著面容陰沉被她刻意撕開面具而惱羞成怒的白羽,突然一改之前的針鋒相對,蒼老略帶沙啞的笑聲響徹在寄存坊,笑容和煦,將手中被她細細翻閱的牛皮紙重新疊好,魔杖輕輕一揮,枯槁的一雙布滿皺紋的手緊握牛皮紙,順便將那本巨大厚重的書籍重新合上,有點滑稽的用她那根毫不起眼的魔杖指揮著有點顫顫巍巍的書籍,放回原處。
摘掉壓在鼻梁上已經帶了一輩子的眼鏡,在白羽緊皺的眉頭和有點不可理解的怪誕表情中,從梯架上下來,步履蹣跚的走到那張巴洛克式的辦公桌后面。
“重新來點咖啡么?看來你挺喜歡我的黑咖啡,雖說我老婆子沒辦法用上等的宮廷紅茶招待你,不過,我著可有很多人一輩子想喝也喝不到的珍品哦,坐下吧,摒棄之前的不悅,你沒必要和一個已經一只腳踏進墳塋的老婦人慪氣吧?奧納西斯的溫文爾雅和不動聲色,可并不是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看來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有點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石榴婆婆有個不知道是偏執還是孩子氣的習慣,疲憊一天的她喜歡在傍晚時分喝上一杯親手釀的果酒。
看著一臉愜意卻疲憊之色濃郁的石榴婆婆,那張進門就讓白羽感到不適的面孔布滿了慈祥和笑容,有點發怵,這遠比面對實驗室一群讓人頭疼的奎系生物還要讓他提心吊膽,因為你根本不能和一個將一副詭異濃重的油畫掛在寄存坊的老者用正常的思維交談。
不過,慶幸的是白羽也不是一個思維正常的人,看到石榴婆婆表現出的自然端莊以及后續散發出的無法掩飾的和煦慈祥,也沒有了之前的拘謹和忐忑甚至是被揭露的惱羞成怒。
隔著一張桌子和石榴婆婆迎面而坐。
輕輕打了一個響指,一杯精致的高腳酒杯和一杯奶昔飛了過來,四平八穩。
那杯盛有七分滿如同鮮血一樣的液體落在白羽面前,而那杯奶昔則落在了石榴婆婆面前,隨即從懷中拿出一根卷紙粗糙的雪茄,看起來大約有七厘米長,用一種新月形的裁刀減掉頭部,同時示意白羽,后者搖了搖頭,他根本不知道雪茄是什么滋味。拿起魔杖,一團火焰出現在魔杖的末端,點燃雪茄,不過多時坐在對面的石榴婆婆已經吞云吐霧起來,輕輕嘬一口,張口道,“嘗一下,我親手釀的果酒,我稱之為精靈果酒,要知道亨利十二世那孩子可是最中意我釀的果酒,沒有一天晚上不喝,特別是在她圈養的那群小燕雀中,總是要喝的醉醺醺才肯上床。”稍作停頓,繼續抽一口,“還有教廷那幫狗娘養的東西,只不過我對這些言談做派一副趾高氣昂的教廷人員一向不感冒,就算是眾神,也不一定喝的到。”
白羽端起那杯鮮艷如血的精靈果酒,輕輕抿了一口,味道比想象中的要辛辣很多,已經超出了果酒的范疇,完全比甘醇正宗,存放數十年之久的西北部雷司令還要辛辣和讓人酣暢,如同一股火從喉嚨一直燒到腹部,順帶著一抹香草和黑漿果的芬芳,口感并沒有強烈的粘稠感,讓之前備受陰潮侵蝕的白羽渾身溫暖起來。
石榴婆婆看著白羽俊美的臉蛋上一陣扭曲,那張慘白病態的臉蛋也滲出緋紅,顧不得銜接不上一口接一口的雪茄,咯咯的笑了起來。
已經十幾年沒有這么開心的笑過了。
“那可是我混合了十幾種香料和最負盛名的精靈干果釀造而成,存放了已經32年,就是一般的品酒師也不一定能經受的住它的辛辣。”白羽表情嚴肅,對于老太太的惡趣味他實在有點諱如莫深,將手中的酒杯放下,面色稍微舒緩,一雙寶藍色的眼睛盯著被煙霧纏繞的石榴婆婆,準備等她先開口。
他就算是在怎么特立獨行,在面對這樣的老怪物面前,之間的差異,包括城府和心機乃至手腕,都不是他可以等價齊驅的。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似乎看穿了對面年輕人的小心思,繼續抽了口厚重的雪茄,枯槁的右手有點奇怪的夾煙方式,不急不緩的沉聲道,“年輕人,在我們談論這件事之前,我是說取回你這張牛皮紙上的所有東西之前,你是否可以拿出能夠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可能是我有點膽小和恐慌,你應該明白這些東西的珍貴和它們所帶來的影響,我需要為自己放出這柄‘達摩克里斯之劍’是否懸掛在大陸的天空之上,而負有很大的責任,請你體諒一個身為寄存坊主人的一點擔心,我雖然保證物品的完好無損,但也不能盲目給任何人,因為這牽扯到龐大的利益鏈條和背后你尚且無法想象的關系。”
“甚至是災難。”
端起面前的奶昔,喝了一口,雪茄配奶昔,倒真是符合石榴婆婆的怪癖。
“您覺的我應該拿出怎樣的東西證明我的身份?要知道我不過是個連親生父親都沒見過的可憐鬼,更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身在何處,這還不如街邊的小丑和流浪漢。”白羽沉聲,眼簾低垂,繼續道,“如果您對我身后的鎖鏈感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脫下衣服讓您鑒定一番。”
“沒問題。”
白羽盯著被粘稠煙霧籠罩而顯得面容模糊不清的石榴婆婆,臉上的濃重不言而喻,對于一個沒有絲毫元素感應和寄宿武靈可能的廢人來說,如今將自己最為致命的弱點毫無保留的展示給一個僅僅見面不到兩個小時的陌生人來說,這等于親手奉獻上了自己的心臟,他的猶豫不定并不是沒有道理,如此一來,白羽最大的秘密將會被第二個人知道,如果這不是災難的話,否則將真的萬劫不復。
被打入深淵甚至重新面臨裁決尚且不足為懼,如果是一個讓白羽忌憚且對他有著威脅的人掌握把柄,他寧愿被丟進幕威德爾的監獄,為終年盤踞的食種貢獻美味,也不想成為斷送奧納西斯,親手覆滅家族的罪人。
為了他狹隘的愿望。
站起身子,背對著仍然在吞云吐霧如同一尊神袛的石榴婆婆,將自己一身老舊和污垢嚴重的灰色袍子驟然脫下,烙印在背后折磨白羽至今的黑色枷鎖在寄存坊內悄無聲息的顯現。
一尊枯槁的十二翼黑色大天使盤踞在白羽的脊椎之上,宛如惡魔臨世。
整個小巧修真的屋內,空氣驟然凝聚,安靜的可以聽到雪茄燃燒煙葉的細微噼啪聲。整整過了半分鐘,白羽擰著一雙促狹的眸子,張口到,“不知道,這尊所羅門能否如您所愿的證明我奧納西斯家族繼承人的身份?”
白羽扭過腦袋,看著老臉縱橫歲月,一臉茫然的石榴婆婆,夾在左手上已經燃盡末端的雪茄仍沒有讓她回過神來,用白羽聽不到的聲音呢喃道,“果然是所羅門,真的是所羅門,沒想到世間真的還有所羅門。”
白羽有點疑惑的看著石榴婆婆,輕聲呼喚,后者才回過神,將手中的雪茄熄滅,顫抖著聲音道,“孩子,穿上袍子吧。”
待白羽重新穿好袍子,不等他詢問,石榴婆婆神色嚴肅,沉聲道,“和傳聞中的一樣,根據《靈魂不朽》塔羅牌中堆積的圖像一模一樣,同樣的十二翼,想不到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能親眼所見大陸上至高的法外禁咒,竟然出現在一個年輕人身上,如果是讓那群帝國學院的老怪物們看到,指不定會驚愕到什么程度。”
只要是聽聞過審判的帝國學院的老專家學究們,無人不知石榴婆婆在黑魔法防御課程上的功勛和不朽的傳奇,這名帝國授予最高勛章‘金廷白葉花’終身成就的老太太,一輩子奉獻給黑魔法,沒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偏執和頑固,在古今帝國貴胄的圈子內,也只有一小撮人才知道曾經被稱為“上帝左手”的石榴婆婆的光輝事跡,而對于那些憎恨她的異端們,忌憚的并不是她深不可測的精神核把和令人發指的鐵血手腕,唯獨讓他們顫抖的是她一直在試探研究被所有人視作“惡魔禁區”的所羅門。
就像她曾經在帝都的公共課堂上說的那樣,“我希望讓所有恐懼所羅門的巫師和騎士,有一天能夠趾高氣昂的面對那頭墜入深淵的十二翼天使,而不是像懦夫一樣丟掉手中的魔杖和長槍。”
面容蒼老枯槁的石榴婆婆在燈光昏黃的房子內依舊可以感受到她的慈祥,盯著白羽病態的面孔突然聯想到自己苦苦追尋了一輩子的罪惡魔法就是眼前被所羅門折磨精神世界的孩子,沒人能看到她眼角的濕潤,他也從不否認奧丁讓大陸陷入烽火是何等的罪該萬死,他辛酸的是,能夠毫無怨言的償還父親來不及救贖的罪過,是無怨無悔還是傻?
白羽那張消瘦的臉龐在一個巫婆的精神腦海中被披上圣潔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