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清脆的踢踏聲在門外響起,步履平緩,不急不躁。伴隨著輕微響起的關門聲和變得沉悶的踢踏聲,戛然而止在圖蘭朵那張巨大的宮廷錫木床尾。
一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在臥室柔和的吊燈下顯得堅毅而不失威嚴,雙手輕拄短杖,抬起那張寫滿故事的臉龐,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此時并沒有看著如睡美人的圖蘭朵,卻緊盯床頭那副巨大的油畫。
若有所思。
圖蘭朵緊握帷幔的手心滿是汗液。
雙手拄著短杖的男人收回眼神,換左手拄杖,右手從蕾絲的白色內襯中抽出被疊的四四方方,做工考究的手巾,輕輕擦拭著短杖上方橄欖色的水晶球,低聲輕語。
“與圣母同在,與鳶尾同在。”
輕踏腳上那雙藏青色的軍用高筒靴,拄著短杖悄無生氣的離開房間,臨走在臥室的門口,毫無預兆的張口道,“管家為你準備了你最愛的紅茶和玫瑰布丁,還有祖母親手為你做的魚子醬沙拉,盡管我不建議你一大早就吃太過膩味的東西,記得,每天早上一杯水,稍后我會讓路易斯送過來。”
隨著再次響起在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圖蘭朵睜開眼睛,撤掉身上的帷幔。
她對父親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圖書館那架巨大的黑色鋼琴前,除了一如既往的高貴優雅外和那頗具色彩的絡腮胡,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整日的忙于處理繁瑣事務的他在圖蘭朵幼年的精神世界中很少留下關于父親的言行種種,難能可貴的是圖蘭朵每次的生日他都不會忘記,他會在大陸任何地方寄來對圖蘭朵的問候和他親手擬寫的詩集或者是新編寫的一首鋼琴曲。
也自始至終是她那副54張人頭撲克牌牌的紅國王。
“甜心,你起來了么,你父親說你還賴在床上,說實在話,我一直都不放心你和你的老師去什么所謂的歷練,看看,一點成效也沒有,反而給自己惹了大麻煩,我已經警告你父親了,她不會在讓你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了。”
圖蘭朵裝睡的面孔皺起好看的眉頭,放棄繼續假睡,看著一臉擔心的母親和身后跟著的老管家路易斯,無可奈何。
身穿一身合體小禮服的豐腴貴婦徑直走進臥室,已過四十歲的她保養的如同一只金絲雀,該凹的地方凹,該凸的地方凸,舉手投足之間儼然一副名媛大姐的樣子,腳上踏著一雙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小馬靴,盤在頭上的仍然是一朵瑪瑙浮雕的金雀鳶尾簪飾,金光閃閃。
輕輕坐在床邊已經預備好的圓心錫木凳,俯身在圖蘭朵的額頭輕輕一吻。
母女兩人真的像極了,圖蘭朵恰恰好的集合了她父親和母親全部的優點。
“媽媽,我已經告訴你很多遍了,不要總是叫我甜心,勞拉知道的話又會在我耳邊聒噪的。”
“不要管那個小兔崽子,你永遠是我心中的小甜心,勞拉前一段又惹你那個脾氣古怪的父親生氣了,偷偷把家里的傳家寶拿出去給他的狐朋狗友炫耀,被你父親知道,關了他一個星期的禁閉,屁股蛋都被打的要開花嘍。”
女人之間永遠有說不完的小秘密,無非就是一些家長里短,圖蘭朵看著神采飛揚的母親那張還在恢復血色的蒼白臉蛋上也勾起一抹微笑,輕輕抓起了母親的手。突然一陣尖叫,將圖蘭朵脖子上的傷痕裸露了出來,輕輕撫摸,張口道,“多么恐怖的咬傷,我之前只是聽你父親說沒什么大礙了,但愿如此,否則我真的不能饒了那個咬傷你的家伙。”
圖蘭朵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男人如同錐子一樣慘白妖異的面孔,還有那雙比她還要好看的寶藍色眼睛,以及老房子內的溶液和器皿。而讓她至今臉蛋還潮紅的仍然是他在她脖子上的一吻,還有讓她身子顫抖的是自己小手出格的舉動。
“惡魔。”
“什么?甜心,你該不會真的被嚇壞了吧?我就說一個小女生不在屋子里好好學習鋼琴卻總是喜歡出去亂跑,作為王爾德家的小公主你真的不應該去接觸那些骯臟的東西,還好你的老師已經答應我不在要求你出去歷練,從此你就好好待在家里,要知道薩魯曼家的小少爺已經來找過你很多次了,我倒是覺的還不錯,人長的帥不說,還是進入帝國皇家魔法協會最年輕的魔法師,圖蘭朵,你真的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對了,還有那個將軍的小兒子,也是一表人才,而且還是一名教廷司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司提,將來一定不可限量,可惜了就是腿有點殘疾,我倒是希望別考慮他,畢竟我女兒的男人可不能是個瘸子.......”
圖蘭朵無奈的皺起好看的眉頭,搭配著那張絕美的臉蛋,寶藍色的眼睛里盡是委屈的看向老管家,希望他能幫自己。
對于每次回家,都要經受母親慘絕人寰的絮絮叨叨簡直是要比為白羽去撲捉那些讓她惡心的黑暗物種還要讓人崩潰。
“媽媽,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有點事情我想問問路易斯。”圖蘭朵有點不忍心的打斷母親的喋喋不休,可憐兮兮的望著母親。
而似乎還沉浸在為女兒未來的幸福生活而挑選夫婿的王爾德夫人有點啞然失色,回頭看了一眼苦笑的路易斯,張口道,“哦,好的,沒問題,需要我回避一下么?”
“嗯哼?”
“好吧,記得喝掉路易斯端來的水,否則我可不保證你父親會不會生氣,他的偏執你是了解的。”王爾德夫人起身走向門口,仍然不忘提醒道,“記得早點下去,祖母為你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魚子醬,要知道她最疼你了。”
“好了,我知道了,媽媽。”伴隨著母親的嘮叨徹底的小時在房間內,苦笑的看向老管家,這位必躬必親服侍了家族將近一輩子的老人,奉獻到頭發花白,奉獻到妻離子散,親眼看著圖蘭朵呱呱墜地,乃至現在亭亭玉立,那雙依然神采奕奕的眼睛不曾有過疲倦。
“要先喝杯水么?”路易斯抖動這頷下雪白的胡子笑瞇瞇的說道。
圖蘭朵起身,接過從老管家進門就一直托在手中的水杯,一口氣喝完,擦了擦嘴角。
然后,來了一個久違的擁抱。
“小姐,你得允許我把手上的托盤放在桌子上。”
圖蘭朵看著老管家將東西放在桌子上,一塵不染。
自從成為白羽的私人助理后,圖蘭朵已經放棄了老管家賦予她的象牙塔世界,不在是小時候那個整天騎在他脖子上在大太陽下看一整片的鳶尾花,卻還嚷嚷道不回家的小姑娘了,也再也沒有每天都能喝到地道純正的錫蘭高地紅茶,每天早上也聽不到路易斯親切的叫喊和在她身后鞭策她該上課了,可是兩年后重新回到孔雀花園才發現最親最愛的那個人有時候并不一定是父母,不一定是那個賦予你肉身的人,在你身旁陪你成長,一起笑一起哭的那個人原來已經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了。
那個為你奉獻一臉皺紋卻還笑呵呵的才是最值得牽掛的人。
“小姐長大了,不在是那個整天騎在我脖子上的小女孩了,老路易斯很高興。”
沒人能體會圖蘭朵和老管家的感情,就像別人無法體會他和父親之間一直模棱兩可的模糊關系一樣,但是,母庸置疑,回到孔雀花園最讓她安心的還是面前一只腳已經踏進墳墓卻還執拗著說不累不累的老人。
這個為了帝國,為了金雀鳶尾花奉獻了死于非命的兒子尚且沒能讓他紅過眼眶的老人,卻為了一個離開兩年的小女孩突然的回歸,喜極而泣。
“你永遠是我最親愛的老管家,并不是仆人。”隨即,那副讓多少帝國少年夢寐以求的臉蛋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燦若桃花。
突然想到什么一樣,圖蘭朵從老管家燕尾服的口袋中拿出一根鵝毛筆,他知道路易斯會隨身攜帶筆和紙張,在床頭柜上寫下一行字,然后攤開給老路易斯看,張口道,“路易斯,你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么?”
“沒問題,讓我帶上眼鏡,老了不中用了。”從口袋掏出一副折疊在一起的銀色邊框的眼鏡,掛在耳朵上,接過圖蘭朵手中的紙,眉頭緊鎖。
半晌之后,老路易斯沉聲道,“小姐,盡管我沒有在魔法上有所造詣并且知之甚少,但是,我記得在你父親的書房里曾經看到過這句話,它好像并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句咒語,我記得這應該是后半句。前面應該還有,甚至更多。”
“啊?難道還要問父親么?”
“好了,你奶奶還在下面等著呢,魚子醬還是趁熱吃的好。”
圖蘭朵嘟起可愛的小嘴,歪著腦袋,一臉沮喪的看著老路易斯。
有點苦惱的看了下紙張上娟秀的字跡,赫然是曾經掉落在房間內的羊皮卷上緊貼紙頭的古拉丁文。
“褻慢人煽惑通城,智慧人止息眾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