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那個衛兵身后出現了一道頎長身影，他上前先向公山慎行禮請安，衛兵壓抑悲憤，想到穆望舒之前為他們所做種種，心中感激。

“圣上，此次瓊滄來勢洶洶，若非穆大公子恰巧游歷至此，南川城現下也許已經被敵軍攻破了。”接著衛兵便將穆望舒如何退敵，又如何安撫城中場上將士，然后與其快馬加鞭回來的事情詳細說清楚。

衛兵的話在眾人間掀起軒然大波，他們看向眼前青年，此時，他一襲白袍沾染風塵，一絲不茍束起的頭發略微凌亂，然而，即使衣冠不整，十分狼狽，此人也自有一股不同常人的氣度風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青年滿身謙雅，正如，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才貌雙絕，風姿絕代的穆家大郎。

公山慎將視線落在穆望舒身上，目光如炬，好大一會兒，才道：“不錯，我國兒郎當如此。望舒，你想要什么獎賞，開口與朕說便是。”

穆望舒聞言，目光與芷沅交錯一瞬，頓了頓，滿臉真誠，拱手道：“爺爺從小就教導望舒必須牢記穆家家規，‘憂民忠君愛國，當在所不惜’，所以，望舒既生為舜華子民，當為國出力，為君分憂。”

“這是望舒該做的，望舒不敢討功領賞。”穆望舒的話不禁令人動容，繼穆嘯天之后，他再次讓大家憶起十多年前的常勝將軍穆啟之為國犧牲的事情。

再看看場上的三個穆家人，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兩個自小便失去父母，命運并沒有因為他們的忠心耿耿而善待他們，可是，他們卻依然記得身上所肩負的責任。

穆望舒話落，有那么片刻場上寂靜無聲，不管平日眾人各自為人處事如何，這一刻不得不承認心中有所觸動。

芷沅低頭，看起來好似依然沒有從之前的事情回過神來，此時除了幾個人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她，因而，也沒有人看見她唇角那抹正待看好戲的戲謔笑顏。

垂放在膝上的手指輕敲，無聲輕數節奏，這時穆望舒似才看到不遠處跪著的兩道身影，他輕輕皺眉，走到穆嘯天身邊跪下，用旁邊人皆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詢問：“爺爺，您怎么和小沅跪在這里？”

穆嘯天看了一眼公山慎，然后三言兩語地將今日之事解釋清楚。穆望舒不語，眾人以為他聽了這件事情后，便會推翻之前所言，以獎賞換得公山慎的解除婚約，畢竟穆家大公子對其妹的疼愛是有目共睹的。

不想，沒有等到穆望舒的話，卻聽得芷沅一臉懵懂地問：“哥哥，你以前說過你想像父親一樣為國征戰，替君上開疆拓土，但是又不想承襲父親常勝將軍的爵位，所以，你現在是要去參軍，從小兵做起么？”

中間隔著穆嘯天，又在這種寂靜的環境下，少女即使盡量壓低聲音，也抵不住大部分人耳朵尖，將她的“悄悄話”聽得清楚。

也正因此，眾人才想起當年無人愿意出戰，穆啟之舍小家為大家，沒有陪在懷胎幾月的深愛的妻子身邊，反而自薦領兵愿意出戰。

后來，他們夫妻戰死，公山慎感念于此，追封其常勝將軍時，特意點明此為世襲爵位，待穆望舒長大成人后，即可承襲穆啟之的常勝將軍。因此作為，當年公山慎也贏得全國上下一致好評，認為這才是真正體恤下屬的仁義君主。

這么多年過去了，隨著穆嘯天年齡漸大，穆家也逐漸沒落，很多人已經下意識地無視當年的承諾，包括公山慎。

英雄，雖然令人崇敬，但在時間面前，所有人所有事都將顯得蒼白無力。

在流逝的時間長河之中，當人們不經意想起之時，那個為國捐軀的英雄已經漸漸成為一個名字，或許會一代接一代地傳頌于眾人口中，但，也僅僅如此。

人們在感動之余，不會因其有太多動容，最多，也僅僅道一聲：“啊，原來當年的那個人是他啊！”

然而，今日今時，他們不斷地被提醒曾經有那么一個人為了這個國家付出所有，即使再不愿面對，他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想起了那年那時，那個絕代無雙的男子站在朝殿中央，意氣風華，恣意傲然地對所有人，說——

“‘憂民忠君愛國，當在所不惜’此為穆家百年家訓。臣，既為穆家兒郎，自當保家衛國，浴血沙場。此役，不勝不歸，戰亡吾命，不怨天不尤人，因臣，死得其所。”

是的，雖然朝廷不斷注入新人，可是，那些經歷過的老人經提醒后，卻不會忘記當初剎那的震撼與感動，因為那一刻，他們幾乎所有人都為了國家摒棄前嫌，統一戰線。

是的，此時此刻，芷沅就是在喚醒他們這些知情人刻意遺忘的記憶，她要讓公山慎知道，有些東西既然他身為一國之君許諾了，那就不要輕易地將承諾收回去，假裝遺忘，以為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畢竟，他是金口玉言啊，誰都對承諾可以反悔，惟獨他不可以。

“回圣上，穆大公子之大能若是……尤其現下，若是穆大公子真的從小兵做起，當是大材小用。”

所有人都過去，萬萬沒有想到此話竟是出自那個看起來維諾的衛兵，只見他滿臉通紅，但還是鼓起勇氣將心里的話說出來。

沒有人懷疑這個衛兵身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只因在場的人都是人精，衛兵澄澈的雙眼不染雜質，他會這么說，完全出自為國家的考量。

“你叫何名？在軍中所任何職？”公山慎忽然開口問，他雖然不是仁君，但自登基之日起，他確實是明君，此人能不懼。

“小人喚李凡，在軍中做伙夫。”似乎對自己所任職位感到些許不好意思，原本尚勇敢的衛兵在這一刻低下頭，臉頰微紅。

對他的回答，眾人心思各異，而芷沅的想法卻是——

怪得現在舜華已經不如曾經了。

一個國家的管理者，識人不清，不能善用能人，這個國家怎么可能進步呢？

正在芷沅神游某人正在做什么時，耳畔忽然傳來公山慎喚孫自忠的聲音，唇角緩緩勾起，她笑得得意，又帶著她慣有的痞性。

“傳旨下去，穆家大公子穆望舒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今異國突襲，邊境告急，為揚國之大威，茲命襲爵，任一品常勝將軍，即日起，率十萬御林軍，奔赴南川，討伐兇逆，宣德明恩，以安社稷。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