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嘯天發話了，穆秋韻和穆秋語自然不敢再放肆。二人沉著臉，沒有再爭鋒相對，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但坐在旁邊的穆秋皓和穆如風都明白，今晚過后，丞相府二房小姐不和的消息明日定會不脛而走，成為華都百姓的新談資。

穆秋皓將視線落在前面那個少女的背影上，此時少女依然沒有講究閨閣女子的禮儀，依然我行我素，慵懶地斜倚在椅子上，坐沒坐相。

雖然不是她生起的事情，但總歸是與這個堂妹有關的，穆秋皓心中一嘆，正當他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太監高喝聲傳來，原來是公山慎攜貢皇后、蓉妃、雪妃等人過來了。

穆秋皓忙起身跟在穆嘯天后面跪下行禮，忽然抬眼間，見前面那個少女異常尊敬地低頭行跪禮，穆秋皓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他的這個角度，剛剛好能看到某人正渾水摸魚地蹲在地上假裝行跪禮，暗嘆這個從來沒說過幾句話的堂妹當真膽大，又不禁覺得她有趣。畢竟據他所知，即使眾人心里真實想法各異，但對圣上行跪禮乃天經地義之事，似乎還真沒幾個人做成這樣的。

“平身?！惫缴髡驹诟吲_之上，聲音低沉，似乎與往常無異，但芷沅還是聽出他極力掩藏之下的虛弱。

“除夕佳節，愛卿們不必拘謹，吾國這一年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這都離不開愛卿們的努力，今日，借此機會，朕敬各位一杯，愿吾國舜華來年依舊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一番敬辭，公山慎說得真誠懇切，芷沅掃了眼又呼啦啦站起來的眾人，他們連聲道著“不敢”，臉上皆掛著對公山慎的崇敬，哪怕公山元君此時也是收起雅笑，隨眾人飲下這杯敬酒。

芷沅稍稍側過身子，用眼角悄悄打量穆嘯天的神情，心里莫名一哽，不出她所料，即使穆嘯天深知公山慎其人不好相與，但在公山慎這一番情真意切之下，穆嘯天的臉上又自然而然地現出肅穆神情。

芷沅知道，穆嘯天敬畏的從來都不是皇權，更不是公山慎，而是他心里的忠誠。

他的忠誠之心，使他不能輕易放棄這個國家的掌權人，不能忘記自己的職責，不能讓自己成為國家的背叛者。

思慮間，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若有似無地纏在自己身上，稍稍定神，當又一次感受到那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芷沅猛地抬眼望去，看到與自己對上的目光，她不由心下詫異。

因為這個人，居然是穆如雪。

秀眉微挑，紅唇緩緩勾起，邪氣又夾雜點兒痞意的笑容如曇花一現，望著端坐在公山慎旁邊的穆如雪，芷沅向她輕輕點頭，頷首示意，便將目光移開。

隔著數米的距離，穆如雪望了她幾秒后，也淡定地移開視線，將目光轉而落在公山景云的坐席處。

穆如雪進宮兩月未到，臺下不少人對這位新晉的雪妃充滿好奇，種種原因皆有，但總的歸結起來不外乎都有一點——

昔日對許多追求者都不假辭色的舜華第一美女穆如雪，到底是以何種心態入宮來侍奉年紀足以當她父親的圣上，并且，還是以沖喜的身份入宮的。

人皆喜歡做看客，誠然，此時眾人對穆如雪的心思皆由以往的欣羨、愛慕、嫉妒、輕蔑等等復雜情緒轉化為如今看好戲的心態。哪怕這個戲與公山慎有關，他們不敢明面表示，但也不妨礙背地里議論紛紛，對這段婚事評頭論足。

然而，不管其他人如何，穆如雪依然泰然處之，她端在于高臺，雍容高傲的氣質令人不敢輕視她的存在，所以，她做的真的很好。

即使公山慎也不得不正視她，給予她應有的尊重和殊榮，并且在這種時候，他也不介意借自己的東風，將她捧得更高。

此刻，公山慎拍拍她放在膝上的雙手，傾身過去，溫柔詢問：“若是累了，不必強撐，朕準你先回宮歇息?！?

“圣上，這種日子臣妾萬不可缺席的，臣妾不累，就在這兒陪著圣上和百官，與圣上和百官一起過這個除夕，還請圣上不要趕臣妾離開。”

公山慎看著穆如雪低下頭，臉上兩抹嫣紅在燈火之下越發動人，他不由當真生出幾分趣味，抬手攬過她的纖腰，讓她靠在自己的懷里，笑道：“愛妃莫要胡思亂想，朕只不過心疼你罷了，愛妃若要如此冤枉朕，朕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穆如雪“啊”地小聲驚叫一聲，忙起身跪下，“圣上恕罪，臣妾不敢，臣妾——”

“臣妾只是想陪圣上過除夕，沒有其他心思的……”臉色委屈，卻又強做倔強，穆如雪低下頭，一滴淚滴在手心，她似是一驚，忙抽出袖中的秀帕掩在手背上面，另一只手隔著秀帕壓在手背，一切做好，這時候她仿佛才松了口氣。

公山慎低頭盯著她，見她做出一連串生怕別人知道自己落淚，進而迅速掩飾的動作，眼中閃過訝異光芒，這一生他有許多女人，在這后宮中，他見過實在太多女人妄圖利用自己的眼淚滿足私欲，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雖說，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子，但是，男人卻不喜歡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女子，一次兩次或許是情調，但若次次都想如此，那便是自己將自己給埋葬了。

尤其是公山慎這種坐擁后宮三千佳麗的一國之主，年輕時，他或許還喜歡拿女子的淚水做點子生活調料，可時近中年，他卻越發不喜女人落淚了。

特別是近年來，這種厭惡之心愈發嚴重，到了后面，不管是皇后，還是其他妃嬪，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表演哭哭啼啼的大小戲目了。

可今日，公山慎眼見面前的小女子故作堅強地擦掉落在手背上面委屈的淚水，試圖掩耳盜鈴時，他突然之間，心一軟，情不自禁地就對眼前女子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將她扶起，重新攬在懷里，公山慎一邊說道：“愛妃這是作何？朕不過與你玩笑罷了，莫要當真才是。”